在非洲十九

in chinese •  4 years ago 

第二天艳阳高照,我在明亮的阳光下眯着眼走向卡车。本来以为今天只要拉一车水泥就没什么事了,可刚到停车场,仓库管理员就递过来两大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肥皂、卫生纸、切割机砂轮片等杂七杂八的东西。来回折腾大半上午,才总算买齐,然后急急忙忙卸车又赶回市区去拉水泥,看来今天又要错过午饭。

这次要给外面的工地买五吨水泥,卖家是我们的老关系,价格很好、质量也说得过去,赶到时她已经准备好一切,只等装车。我从车上跳下来还没站稳,老板娘已经递过来一瓶冰镇的芬达。我说声谢谢,咬开瓶盖猛灌几口,然后用嘴叼住瓶口,脚踩轮胎,双手抓住车帮,略一使劲翻到车厢里面。老板娘在身后发出夸张的赞叹,随后扭着丰满的屁股去招呼人装车。结果去了半天只过来三个工人。我不满地皱皱眉头,她赶紧解释说昨天刚发工资,今天很多人没来上班,只能找到这几个人。

我坐在车顶上看一会儿这几个人慢慢地磨洋工,索性跳下来躲到老板娘的办公室乘凉去。当地人就是这样,发薪水以后的几天是他们固定的假期,除留下些钱吃饭,其余的统统变成啤酒灌进肚子里。这几天常常可以在街上看见东倒西歪的醉汉,阴暗破旧的酒馆里也是人满为患。等到钱都喝光,这些人才又跑出来找工作。一开始我对这种现象非常惊异,后来知道得多了才不再困惑。

这个靠近赤道的国家四季如春,只要你不怕蚊子咬,晚上盖张床单,找个能挡雨的地方就可以睡觉。弄一口破锅,一把勺子,架几块石头,捡些遍地都是的树枝就可以生火做饭,如果连这点儿事都懒得做,你可以直接爬到树上去摘些芒果或香蕉充饥。所以这里的人虽然特别懒,但从来看不到电视新闻里出现的那种骨瘦如柴的饥民。

和老板娘闲聊一会,我跑出来一看才装到一半,只好又回到屋里先结帐。老板娘接过钱后在抽屉里翻了半天,耸耸肩跑出去,不一会儿拿着几张零钞和一张彩票返回来。我知道肯定又是去换零钱了,每次找不开钱时她都会去买张三元的彩票,我接过来胡乱塞进包里,然后继续和她说笑。

老板娘的法语很流利,而且没有当地口音,这也是我喜欢和她聊天的原因,既可以练习口语,也不至于太无聊。

估计着时间差不多了,我正要喝完最后一口芬达,却被远方传来的一声闷雷惊得从座位上跳起来。我几步冲出房间,看见马旦也跑过来,他连说带比划示意车上没有雨布。

“还剩几袋?”我一边走到院子当中向天上看,一边问道。

“九袋。”

“快快!”看见远处的山顶上只有块不大的黑云,我决定还是把货装完。

最后一袋刚刚装好,马旦一松离合,车轰隆一下就冲了出去。离开院子转到街上,我才发觉情况不妙,由于房顶的遮挡,刚才看见的云只是一点点,它的右后侧紧跟着望不到边际,高耸的云峰。事情已经这样,只能赌一下,我命令马旦走一条稍远但不会堵车的路,争取在下雨之前赶回工地。

车在路上飞驰,云峰也裹挟着闪电隆隆地向前推进,依稀可见的雨幕毫不犹豫地吞噬着沿途的一切。马旦把车开得飞快,奔驰的质量就是过硬,已经跑了将近十年,现在拉五吨水泥依然可以踩到八十公里。我紧抓把手扭头盯着车外的天空,巨大的云峰就悬挂在不远处的头顶,越来越响的雷声仿佛是它沉重的脚步,每下都会踏碎一大片屋顶上的阳光。

车转过一个直角弯驶上到工地大门的最后一段直路,视野中已铺满了锅底一样黑的乌云。这截路和暴雨是相向而行,我把头伸出车窗向正上方观望,一面笔直高耸的,云的峭壁已压到头顶,它狰狞地俯视着下面蚂蚁般的车辆,随时会雷霆万钧地崩塌下来。

马旦手脚麻利地给灯、鸣笛、减速、转弯,车在工地前的土路上拉起一道滚滚的烟尘冲进大门,立刻把把看门人吞没。未等停稳我就跳下来,借着惯性前冲了几步,挥手叫正在吃饭的仓库管理员赶紧卸车。

管理员立刻跑过来,掏出钥匙打开门招呼自己的手下。我纵身上到车顶抬头向天上望望,感觉可能来不及了,于是又大声喊着让管理员找块雨布,他头也没抬地摆摆手,

“随便找块可以挡雨的东西,够大就行。”我跳下车来继续说。

“没有!没有!你自己是干什么吃的?拉水泥不带雨布!”他不耐烦地侧过身,继续看手下干活。

“混蛋!”我一巴掌搧过去,他连人带饭碗叮叮当当地摔进仓库。片刻之后又从里面冲出来,手里拿着一截水管,瞪着眼扑过来。我等他靠近,突然一扬手,他立刻本能地抬起胳膊挡住脸。趁他一停顿,我冲过去夺下水管,假装举手要打,然后一挥手把水管擦着他的耳边扔出去。管理员被带着哨音飞过的管子吓得愣在那里,我过去盯着他的眼睛狠狠地说道:“下次再这么说话,直接砸到你脸上!”

我们打架的功夫,其他中国工人已经赶过来,七手八脚地开始卸车,我重又爬上车帮忙,但刚搬两三袋,一大滴雨点就砰地砸在头顶。不好!我抬头一看,浓重的黑云已经低低地擦着树梢压过来。

来不及了!我向四周扫了一眼,挥舞手臂让其他人让开,然后跳下来,钻进驾驶室打着火,连续进退几次把车横移到四面敞开的钢筋加工棚外,接着一踩油门将大半车水泥倒了进去。还没等车厢放下来,一声炸雷震得整个车身都在颤抖,豆大的雨点已经迫不及待地冲下来,砸得人们四散奔逃。

我长出一口气,脱掉鞋袜,在一片嘈杂的雨声中跑进食堂,端出一盘红烧肉,看看外面屋檐下笔直的水柱,开始狼吞虎咽。

刚刚填饱肚子,会计跑进来,说齐工让我去一趟。这大中午的有什么事?我皱着眉头嗯一声表示知道。他似乎还有话要说,但犹豫一下还是退了出去。放下饭碗,我把T恤搭在肩上,光着脚来到齐工的办公室,刚迈进去一条腿又红着脸飞快地退回来,屋里坐着个女人!

我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鞋子,重新进屋。齐工笑着作介绍,原来是东方饭店的老板娘和她弟弟。虽然感觉脸还有些发热,我还是故作镇定地和他们打招呼,老板娘叫曲影倩,她弟弟叫曲俊峰,就是以前在拉瓦的路上认识的那个厨师。

这次他们过来是为了东方饭店扩建的事情,齐工让我开车送他到工地现场去看看。我这才想起外面停着一辆双座的宝马跑车,只是刚才忙着去吃饭没有注意。

外面的雨势稍小,我们就出发了。跟在宝马车的屁股后面,我心里有种想法蠢蠢欲动,原来她就是戴维的老婆,确实长得出众,和中央电视台那个最漂亮的女播音员属于一个档次,怪不得那天在姜敏的办公室碰上她时感觉心里震了一下。既然和她弟弟认识,现在又有这样的机会,应该可以好好利用一下。

曲影倩最近买下饭店东边的一座山,原来这里属于一个欧洲人,后来子孙们败光家产,于是想起这块地,以两百六十万美元的价格出售。曲影倩准备把山上破败的别墅拆除,扩建成东方饭店的一部分。

我们把车停在山顶附近,然后绕着别墅转了半个圈,来到面对湖的一侧。这里的风景的确不错,视野非常开阔,前面是一望无际的湖面,可以隐约看见对岸起伏的山峦,右边俯览整个戴维的庄园,左边则是层峦叠嶂、翠绿的群峰。

我一边东瞧西看,一边听着曲影倩的计划。她打算把山顶削掉一些,建一个中国古典风格的院落,四周用围墙圈起来。

“用墙圈起来太浪费景致了!这里可是把酒听涛,凭栏赏月的好地方。”我终于抓住插嘴的机会,忙不迭开口,还把以前从杂志上读到的一句话塞进去。

曲影倩并没有回头,只是略顿一下,然后就顺着原来的思路继续说下去:要请国内的建筑师设计;材料要用好的,全部从国内买等等。总之一句话:别怕花钱,什么好用什么。

我没得到想象中的回应,只好悻悻地闭嘴,站在他们身后仔细欣赏曲影倩的背影。她今天的打扮很随意,上身一件宽大的白色T恤,长发简单地用皮筋在脑后扎成一束,下面是牛仔裤和一双平底的圆头黑皮鞋,湖面上吹来的阵风,时不时裹紧她的上衣,略略勾勒出优美的腰身曲线。

后面他们讲些什么我都没听到,心思全在曲影倩身上,一直到开车往回走,才慢慢地回过神来。齐老头子也是一路无话,直到快进工地大门了,才冷不丁冒出一句:“真是有钱啊!不说别的,光从国内运材料过来的花费就够盖栋楼了。”

“有钱又怎样?”我轻蔑地笑笑,“嫁给一个黑人老头,还万里迢迢地跑到这鬼地方,再有钱也没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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