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公园管理员冯翘牙|月旦评

每次看到教人怎样露出八颗牙齿保持微笑的教程，我就会想起儿时遇到的一个人——冯翘牙。

冯翘牙是家乡南湖公园的看门人，他笑起来就会露出一排参差不齐的大翘牙，最逗的是他一笑上嘴唇就会被高高翘起的门牙挂住，半天复不了位，每次都要用舌头把上嘴唇舔下来，这动作很像修自行车时扒开外胎的工序。笑不露齿对马翘牙来讲还真是不容易，收敛笑容更是难事。

公园就在城边，建在片芦苇丛生的湿地上，因为有水，夏秋捉鱼，冬春滑冰，自然是孩子们的天堂。冯翘牙负责管理公园，我们总见到他，都喊他冯翘牙。

冯翘牙的主要工作，其实就是和我们这些调皮的熊孩子斗智斗勇，维护公园秩序，而我们的乐趣就是搞破坏，逃避冯翘的打击，四季轮回，周而复始。

我们在池塘里捉鱼，他不太管，但是每当我们发明了新的捕鱼工具，他就会抢走占为己有。

有一次陈五九偷偷拆下家里窗户上的窗纱做了个渔网，正在池塘里开心地收获大大小小的鱼苗，冯翘牙就突然冒出来，把刚抓的小鱼全都放回了水里，并抢走了渔网。

陈五九想要回鱼网，冯翘牙却说用网捞会把鱼捞光，坚决不给还。为这事陈五九被他妈揍了一顿。

后来，陈五九发现牙把窗纱钉在了自己门房的窗户上，因为，窗纱的角破了，陈五九妈妈用同样颜色的针缝过，不仔细看注意不到，但陈五九一眼就认出来了。

还有一次，彭六三把家里的一个笊篱绑在一根长竿子上，做成了一个捞鱼漏勺，刚抓了几条小鱼就被冯翘牙抢走了。后来他经常用这个长柄一漏勺捞池塘里的纸片、塑料袋、汽水瓶。

除了抢捕鱼工具，冯翘牙也抢我们的玩具。

我用白铁皮剪的五角形飞镖就被他抢走了，还扬言要用绳了一捆我，说我用飞镖扎转龙亭的木头柱子是破坏公物。后来，他却把我的飞镖送给了他的相好刘寡妇的儿子毛豆子，毛豆子经常拿我的飞镖往钉在墙上的靶子上扎。

王亮亮的皮鞭是在小树林里练神鞭时被冯翘牙抢走的，后来被他拿去拴狗了；李军的马良神笔是在给石头乌龟画眼镜时被冯翘牙抢走的，被他拿去刷栏杆油漆了；刘宏的弹弓是在打麻雀时被冯翘牙抢走的，被他送给毛豆子打塑料瓶去了……

为了表达不满，我们会站在他追不上我们地方讥笑他“翘翘牙，笑哈哈，笑起来，停不下，去医院，镶金牙，镶了牙，当后爸……”

有的孩子远远地挑衅“冯翘牙，你有本事过来，我一石头砸掉你的翘牙！”

还有的直接去欺负毛豆子，并警告“给你的翘牙后爹说，再不要抢我们的东西，不然，下次把你扔到猪圈里呢！”

后来，刘寡妇对冯翘牙说“你再不了管娃子们的闲事了，不是话你就再不了上我的门！”

冯翘牙不听刘寡妇的话。

下次冯翘牙再去刘寡妇家，就真得被晾在了街门外。

最后，冯翘牙一咬牙、一跺脚说“走球子吧……”收拾铺盖领着刘寡妇和毛豆子回乡下老家种地去了。

没有了冯翘牙这个大魔头，公园真得成了天堂。想怎么样捉鱼就怎捉，想在哪练飞镖就在哪练，想在哪画眼镜就在哪画……

可过了段时间，池塘里的鱼明显少了，水面上的塑料袋大片地聚在一起，水底也有了玻璃渣子，许大个子的脚就被扎破了，流好多血，还到医院缝针……

这时我们才记起来，以前冯翘牙除了抢我们的东西外，更多的时候是在扫地，捡水面的塑料袋，捞水底的碎瓶子……

逐渐地去公园的人少了，暑假也变得异常枯燥和无聊。那个夏天似乎格外漫长且闷热。

开学后，大家才找回点乐趣，直到冬天来临前，陈五九神秘地说他“你们猜谁回来了？”

“什么回来不回来？你说就说，不说拉倒！”显然大家都提不起兴趣。

陈五九说“冯翘牙回来了！”

大家先是一愣，都抬起头看陈五九。当看到陈五九很认真地点了一下头后，大家突然炸开了锅。

“在哪看到的？”

“没看错吧？”

“你去公园了？”

……

为证实陈五九的消息，我们放学后去了公园，到处转了一圈后，并没有看到冯翘牙，我们失望地离开了公园，一路商量着明天怎么收拾陈五九。

快到家时，彭六三突然说“不对，冯翘牙肯定回来了！”

“你又不是没看到，哪有人影？”

“人没看到，但是，树叶全被扫掉了，树也用草绳缠了，树皮上还刷了石灰……”

“对，对，对，池塘边的苇子也被割了！”

……

最后，我们确信，冯翘牙的确回来了！

童年的欢乐大多是建立在一个又个恶作剧中的，剧目的精彩程度又与演对手戏的演员水平相关，缺少了冯翘牙这个对手，我们的恶作剧就没有了实施对象，就好像甩鞭子一样，只有一鞭一鞭抽在具体的物体上，尤其是能在物体上留下痕迹，才会有快感，如果对着空气甩鞭子，即使能甩出漂亮的鞭花，那顶多也只能算“抽风”。

现在好了，冯翘牙回来了，诗人们不用发出“你美得像个女王，却没有属于自己的王国”的遗憾了，我们这些熊孩子也不用担心自己精心设计的诡计无处施展了。

于是，我们开始憧憬寒假快快到来，计划怎样把雪堆到冯翘牙门房的门口，让他出不了门；商量今年由谁去把冰放到他的炉筒子里，让他流着眼泪从屋里跑出来漫无目标地气机败坏；设计在厕所泼水结上冰，让他滑到糞坑里来个标准的狗吃屎……

这些恶作剧光是想一想，就已经足够让我们快意一襟晚照的时光了，更何况明晨母亲嗔怪说一夜开怀大笑的美梦扰得全家不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