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保小绿洲的经营故事

【 本文是好几年前怡保小绿洲馆长，杨锦富先生接受访问时的记者手稿】

緣起

小绿洲图书馆有个诞生日期：2002年7月1日。创办人钟采壬女士。土生土长怡保巴占人，马大植物系毕业。她对巴占这个社区有一种浓厚乡土情怀，加上爱书人总是希望有机会开书店。一旦经济情况允许，马上兴致勃勃弄了一个图书馆希望可以让巴占的小孩有一个阅读的去处。当时小绿洲还注册为有限公司，希望可以吸引很多人参与这场文化活动。当时在巴占新市镇租了两间双层店铺，藏书约八千，以休闲读物、漫画、理财、励志书为主。

除了图书，钟女士还在图书馆二楼做了一个迷你植物园，养了一些植物花草、小鸟等等。后来由于专业管理人难寻，花草小鸟死的死，飞的飞，终于难以为继。

当时的图书馆搞了一个创新绰头：所有会员仅收会员年费十令吉，可以借无限多本书，付抵押金，还书的时候抵押金悉数退还并每本书奖励一角钱。摆出来的口号就是：看书赚钱！

刚开始时自然大家趋之若鹜，一年半载之后没了新鲜感，那些不爱看书的人纷纷离去，会员人数递减，加上期间有一些不讲道理的会员让馆长难堪，终致于意兴阑珊，万念俱灰，乃于二年后决定结束图书馆。

接手

我们一家人本来是小绿洲图书馆会员，当时带着年幼的小孩去借书是很开心的事。知道图书馆要关门大吉，除了觉得惋惜也没有什么奢想。不过我们爱书人就是难逃“厄运”，钟女士看到我有兴趣的样子，即洽谈一个很优惠的价钱让我接手这家图书馆。价钱诱人之极，而且那么多书立刻为我所有，没几个爱书人可以抗拒也。

要经营图书馆或书店，首要条件是爱书，而且必须要很爱才行。我出身布衣，父亲作为德士司机也收藏有十几本文学作品，后来在学校图书馆有机会接触浩瀚的世界文学，眼界大开；从此与文学结下不解之缘。九十年代我在吉兰丹中华独中当老师，就意识到图书馆是个大宝藏，阅读是人生能够享有的最大快乐。

一旦成为一家社区图书馆馆长，自然兴奋莫名。由于馆长个人喜好，小绿洲图书馆的藏书偏向文学历史和哲学作品。而不幸的是，这种书籍的读者是非常少的。尤其在怡保这个素有“文化沙漠”之名的城市，文史哲正是超级冷门的书种。

繪本

为了吸引小孩和家长，我们就购入大量的儿童绘本和食谱（总不能让图书馆成为馆长一个人的书库？），由于儿童绘本近十年在台湾和中国受到多方教育团体推广而逐渐普及，许多家长也意识到绘本的趣味性和教育功能，遂使小绿洲图书馆的丰富绘本收藏成为卖点。

繪本作為一種圖文交織的圖畫書，對小孩和成人都有莫大的吸引力。西方兒童繪本的歷史超過百年，佳作無數，豐富滋潤了一代又一代的兒童。我們東方世界兒童的童年大部分都繪本缺席，包括小綠洲館長在內。直至當了館長，才開始知道繪本為何物。

繪本作為兒童讀物，作家的創作必須要求作品能夠為小孩接受，沒有可貴的童心是做不出什麼好作品的。於是，有童心和才華的兒童書作家創作的作品，往往能夠打動兒童的心之外，也深深地打動了成年人。久已喪失天真的成年人，反而更容易被優秀的兒童繪本感動，閱讀繪本彷彿重拾那可貴的童真歲月，並開始反省自己所謂的世故和成熟到底有多少價值。

小綠洲圖書館的繪本館藏近五百種，繪本的出借率是各書種之冠。也曾邀請兒童文學創作者愛薇，成人繪本畫家林行瑞來圖書館演講。期間也有社團借用小綠洲圖書館作為繪本生活營，童書工作坊的場所。

繪本始終是小綠洲圖書館的重點收藏，往後也必然朝著這個方向，使繪本這種真正老少咸宜的好書為更多人閱讀。有一段相當長的時間，館長自己沉迷繪本。有一個館長講故事節目招待小孩。

新館

我们的朋友黄志伟，也像钟女士一样，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巴占人，热心慷慨，同样抱着想回馈社区的一番心意。（这两位对乡土特别有情的巴占人特別讓人敬佩）。2006年，黄志伟斥资三万余，让小绿洲图书馆搬到巴占大街的一栋商业大楼，占据空间7200方尺，规模一下子增长六倍。我们于是可以设置一个辽阔藏书区，附设一间咖啡馆，一间电影播放室和活动中心，还有空间布置一间电脑室，会议室，鋼琴室。三楼空间可以做展览厅，补习中心。俨然一家颇具规模的文化道场。

由於館長熱愛電影，小綠洲圖書館有豐富的藝術電影館藏，總數約三千部，其中經典名著，獲獎影片，大師級導演作品約五百部。

自2006年始，新紀元學院影劇系畢業生幾乎每年都會到來小綠洲圖書館發表他們的畢業作品。

除了一般播放活動，我們也曾邀請我國紀錄片導演Fahmi Reza 到來播放他的作品：“10 Tahun Sebelum Merdeka”。

館長常常一廂情願以為電影是大眾娛樂，小綠洲電影院應該人山人海才對。當然，很快地我們就明白，看電影，尤其是看藝術電影的人，所佔比例是很小很小的。以至於十年來，每一場嚴肅的藝術電影活動，找人來看戲成為很大的壓力。久而久之館長也意興闌珊，不如只約二三同道，孤芳自賞算了。

小綠洲咖啡館

小綠洲咖啡館是由館長老婆黃顏莉主持。館長老婆不愛看書，只看食譜，廚藝還可以。每逢週末和學校假期，咖啡館生意是不錯的。來圖書館的小孩一面看書一面大吃大喝，蔚為奇觀。更有甚者，一些小孩來圖書館，醉翁之意不在酒，對書本完全沒有興趣，純粹來和朋友聊天玩鬧，吃吃喝喝，消磨幾個小時而去。

有一班小孩，每逢週末必到圖書館報到，玩一種牌戲。從小玩到大，從小學玩到中學。嘻嘻哈哈，吵得要命。對這群樂此不疲玩牌的小孩，我最有虧欠感。搬館之後，他們就沒有了落腳處。據聞他們曾轉移陣地到KFC去玩，由於這種牌戲玩起來不免吵吵鬧鬧，KFC管理人可不像館長那樣好脾氣，被趕了出來。真抱歉。

小綠洲圖書館自設館始，即以兒童為主要服務對象。所以我們不能像一般圖書館那樣要求安靜，必須忍受孩子玩鬧，有時週末人數眾多，吵得像巴剎，我們也可以接受。要求小孩靜坐緘默，也很不正常吧。

分館

小綠洲圖書館曾經開設兩家分館。2008年 - 2009年和豐童心園分館，2010年 - 2011年怡保SEJATI補習中心分館。兩家分館都是一年之後關閉。開分館的合作模式是由小綠洲提供圖書和管理系統軟件以及經營模式，由合作單位負責管理。由於管理圖書館需要人力和付出，還必須對書本敏感，要舉辦活動宣傳，還得面對虧損。

分館不能堅持理由很多，歸根結底不外是少了一個“理想死硬派”的管理人。總館館長不能花更多心力去管分館當然也是撐不下去的理由。綜觀社會上或學府內的圖書館，均以政府，社團或校方資助維持，是社會的公益事業。

走笔至此，有点难以为继，因为以上的所有都已经不存在了。我们在2013年4月搬迁到怡保市中心休罗街（Jalan Sultan Iskandar），空间只有原馆的八分之一。

搬遷的理由

为什么要搬迁呢？会员人数递减。

小綠洲圖書館歷年會員人數：

• 2002年至2012年共有3379戶新家庭會員。
• 2002年 - 198。
• 2003年 - 201。
• 2004年 - 46 （初接手，摸索階段）。
• 2005年 - 144。
• 2006年 - 655 （搬新館，充滿新鮮感！）。
• 2007年 - 423。
• 2008年 - 421。
• 2009年 - 380。
• 2010年-357。
• 2011年 - 289。
• 2012年 - 265。

這種趨勢只能以“每況愈下”形容。

再看借書的情形。小綠洲圖書館歷年借書量：

• 租金制度2006年 - 2009年。由於2002年至2006年尚未電腦化管理，難以統計，故從2007年算起。
• 2007年 - 18558本。
• 2008年 - 15772本。
• 2009年 - 11092本。
• 2010年始實行免費借書得1%閱讀獎勵金制度。
• 2010年 - 12665本。

免費借書兼得1%閱讀獎勵金借書制度：

• 會員才可以借書。
• 根據書價付抵押金。
• 須借30天才還；在30至40天內還書，可得抵押金的1%作為獎勵閱讀。
• 30天以內還要收10%租金。
• 40天以後，所借書作出售論。

如上表所示，實行了如此好康的借書制度，對於會員人數和借書量來說，並不見戲劇性提升。正印證了一個道理：不看書的人不會因為你給他錢他就會變成愛看書的人。

由於2011年和2012年是低潮時期，館長意興闌珊，也是難以統計，故算到2010年止。

綠洲書屋

2009年始，開始經營綠洲書屋。書店經營比圖書館更困難，本大利小的生意，原本的想法是靠書店的利潤維持小綠洲圖書館的運作，也相當困難。到各中小學去辦書展是書店貨物流通的主要管道。五年來小綠洲到各中小學主辦的書展超過一百場。

對館長來說，圖書館和書店結合簡直是超級完美的組合。新書不斷流通，好書為圖書館吸收珍藏，假以時日，小綠洲圖書館的館藏必然傲視同行。

實際的發展卻是：限於資金，許多時圖書館的好書（新或舊書）基於市場需求，往往流落到書店的流通管道中，被賣掉了。

搬館

就在搬遷和關閉圖書館間搖擺之時，怡保的學樂書苑廖永立先生願意騰出學樂書苑書店二樓的空間讓我們容身，基本上免租金，無異於免除我們多年的重擔。再三考慮之後，決定不作二想，立刻搬館。

醞釀搬遷期間，黃志偉和一眾小綠洲支持者曾多方設法奮力求存，唯現實是現實，理想歸理想，能讓這一家不能賺錢的圖書館維持了十年，說到底也不容易，就算了吧。

我們的文化事業就多數走向這種結局。越是有理想色彩的文化事業越是如此。要不陳義過高，不然就是不切實際，唱完高調還是要吃飯，有這種下場也是情理之中。

小新館

今天的小綠洲，空間只有20尺乘50尺。是舊館的八分一。沒有了咖啡館、電影館、才藝班、鋼琴室、電腦室、會議室；孤零零的就剩下一間藏書室。由於空間有限，我們要淘汰一萬本書，從原有的兩萬藏書縮小至一萬冊。主要的繪本、文史哲、電影仍然保持原來數量。所有怪力亂神，言情、不著邊際的軟性流行書籍，大而不當的大部頭百科全書，過期雜誌，沒有什麼營養的圖書，一律淘汰。未嘗不是一次大清淤血的瘦身行動。藏書總有取捨，整體館藏（起碼對館長來說）反而顯得輕盈紮實。

最近參訪了位於吉隆坡珍珠坊的大將書行。大將書行歷經近二十年堅持理念的經營，節節敗退。雖而今委身于購物中心底層，整體佈置和書籍展示，還是顯示大將之風，猶不失為一家堂堂正正讀書人開的書店。

我希望小綠洲圖書館也可以引以為鑑，雖為時勢所逼，屈身窮巷，也不能失去一家好樣的圖書館應有的格局。

總結

小綠洲走過十年，除了館長在死死撐住（有時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堅持），還要感謝許多朋友和會員長年的支持。對文化事業有熱誠的朋友很多，而現實畢竟是現實。行有餘力，則以學文。如果現實生活困難，文化事業是難以為繼的。

十年回顧，我發現最大的動力還是看到小孩那專注的閱讀神情。小孩看書是一道神奇的風景，沉浸在書本的世界裡，忘我的表情，隨喜隨悲。每一本好書掀開一個神奇的世界，令人動容。

只要還有愛書的小孩，閱讀的美好必然存在。也必然有人會前仆後繼經營閱讀的事業。

以下是记者先生的问题回答：

1. 个人简介，如大学修读哪科？岁数，家庭？
我沒上大學。擁有董總教育中心的教師專業文憑。曾在吉蘭丹中華獨中教書十年，育才獨中做有機農場農夫三年，現在主要工作是書商，一年到頭在各華文獨立中學和國民型中學舉辦書展賣書。今年48歲。三名子女均在育才獨中唸書。

2. 图书馆是个梦想，尽管实现了却不赚钱，如何维生？
維生還是以賣書為主。圖書館主要作為一個活動中心，用以聚集書友，電影發燒友，主辦各種人文活動。

3. 接手之时，几岁？资本？家人支持？
接手時是40歲。資本除了一己些少積蓄，也靠一些熱心的朋友支持。我們從沒有得到政黨，政治人物，財團等支持。

4. 憧憬，如希望看见的小绿洲是怎么一个样子？或希望有爱书人开设分店等
我希望圖書館將成為愛書人樂意流連的場所。圖書館應該把空間佈置得舒適安靜，有讀書人追求的安詳和諧氣氛，既有知識殿堂的莊嚴，也有休閒場所的安逸。

爱书人朋友中有不少是希望开书店或图书馆的，唯现实问题大家不得不屈服。根据我的经验，无论做什么都一定要全力以赴，而成败也不尽然是努力的关系。我建议读书人应该放手一搏，去做自己最想做的事毕竟是比较幸福吧？

书籍的生意是必须对书本充满热情才行，否则即使回酬高也让人烦不胜烦。期待更多的爱书人勇敢地接受这个挑战，进入书籍这个激动人心的行业。

5. 分享最爱的几本书
愛看的書很多。就介绍最近看过的两本非常好的绘本吧。

日本繪本。嚴肅主題，搞笑呈現，畫風粗礪，結構對稱精緻。最令人激賞的創造是語言的消解，全書的人物用語都以無意義的音節表述，雖無意義，每個讀者都知道在講什麼。真是神來之筆。

韓國詩人尹東才的詩，韓國插畫師金宰弘作畫。把一則為善的故事說得激動人心。如果人的行为有分等级，那善良的行为应该是最值得推崇和珍惜了。这本简单的书把主角那为善的意愿描写得那么细腻，让人感动。

不过我发现好书的力量绝对是因人而异的。许多公认的好书，到某些人手里就是没有感觉。这本书我也让一些人阅读，发现他们竟然“不为所动”，真是奇怪啊。

6. 自由补充
最后，总结一下这些年来的发现。

我们是不需要去“推广阅读风气”的。如果把阅读的定义放在“读具有启发性的书，从而使心灵得到提升，增强思考能力。”这一点，则流通在市面上的大量图书并不符合这个原则。即使以台湾中国这些阅读风气很好的地区为准，只要考察一下他们的所谓热卖畅销书，都是广告做的好的，流行的，怪力乱神的，工具式的，软性的。

在人的各种特质中，“独立思考”从来都是小众的。具备独立思考特质的人，恐怕也是很难培养的。犹太人这个苦难的民族是全世界阅读率最高的，每个人一年平均读六十本书。在马来西亚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政治与经济陷入潮，动荡不安的那几年，沈观仰先生在首都吉隆坡开的哲学课程，居然出现学生激增的现象。他的哲学班一向是无人问津，惨淡经营的。思考有不安的本质，太平无事大家才懒得去想。如果真的想提升阅读，推广读书风气，最好的方法大概是让大家生活在水深火热中，历经艰苦煎熬，最好是国破家亡，颠沛流离… 那时我们卖书人就可以大发灾难财。

网路书店对实体书的冲击不像预想的那么严重。实体书的优点是难以被取代的。只要观察一些通过网路出名的作家如九把刀的经验可得知；他的粉丝几乎全部都先读过网路版，一点也不影响他实体书的销路。

如果卖书人尽卖流行作品，在商言商的话，就会有违读书人卖书的社会使命感。如果只卖好书，又不能生存。所以还是经营图书馆比较有条件谈理想。

一如小绿洲图书馆的口号：藏古今书籍，聚四方俊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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