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类无情绞杀。
（1）
难以置信，我们竟然真的做到了。我随意地坐在地上，双手撑在身后，解放了被头盔束缚的头发，让它自由地垂落在背后。
侧头时，余光瞥见季灵在不远处操控屏幕。她的声音温柔地传来，这与她的形象有些不符。她拥有一头像瀑布般的黑发，整齐地束起来，凤眼微微上扬，既有柔情流转，也有坚定执着。
季灵是一个怎样的人呢？她一个人驾驶飞船在宇宙中航行了十年，只为了一个目标。然而，她的声音却如此娇柔细腻，仿佛应该被珍而藏之的小女孩。
现在，这个目标终于实现了。事实上，这是整个人类的目标——寻找另一个适合居住的星球。一百年前，人类在整个银河系独霸一方，以为自己将成为宇宙的终极文明，主宰一切。然而，太阳毫无预兆地进化为红巨星，将整个太阳系烤成焦炭。两亿人类在太阳系中没有一个幸存者。而在银河系漫游的人们成为了幸存者。
天劫之后，寻找新的适居星球，寻找可供人类生存的能源成为了人类生存的关键。经过一百年的搜索，今天，我和季灵居然实现了这个伟大而遥远得仿佛不存在的目标。
不，准确地说，是季灵实现了，而我只是她的一个附庸，一个陪她在漫长的星际探寻中解闷、防止她陷入抑郁的对象。我只是一个人工智能，甚至是最低级别的那种。
她应该已经向人类传输了我们的位置和这个星球的图像。当我走近她时，看到她嘴角勾起了优美的弧度，露出了一对酒窝。
"零零，你想在这里等待，还是再前往……"
她的话没有说完。我觉得再给她机会已经没有必要了。
我把枪口对准了她的眉心。
（2）
我想睁开眼睛，但无论我如何努力，我的眼皮就像被人紧紧按住一样无法动弹。尽管我闭着眼睛，却能感受到那双眼睛的存在。
微微上扬的凤眼，黑白分明，像流转的压城浓云，山水白描。仿佛两把刀子刺入我的眼睛之中。
我尖叫着从梦中惊醒。
从休眠仓的充电接口移出来时，一步路就仿佛耗尽了我全身的力气。
四周弥漫着雪白的光芒。这里是蜃楼，是人类精英聚集的飞船。那些居住在普通飞船上的人无法想象他们的同胞是如何在失去地球之后还能维持着地球般的生活。
"零零号，会议厅已准备好，所有人都在等你，庆祝你完成任务。"
只有季灵称呼我为零零号，她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零零号，我知道，你肯定明白朋友的意义。
我穿过已打开的一扇扇门，毫无阻碍地进入奥林匹斯会议厅。这真是不可思议，以前要进入这些门需要经历层层检查。
广播说的"所有人"，但这里只有一个人。
会议厅如洁白的雪洞般四面一片白。正中央摆放着一张四米长的纯白会议桌，一位男子坐在桌子的一端。
他穿着黑色西装，戴着细边眼镜，头发有些凌乱。
"恭喜你，零零号，你是拯救人类的英雄。明天将举行盛大的授勋仪式。然而，在此之前......"
"我们有一个问题想要了解。"
我默默地沉默着，坦然地望着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尽管实际上我已经知道他想了解的是什么。
"根据传回的数据和你的身体记录，我们发现季灵在她去世前有10分钟的空白时间，我想知道在这10分钟内发生了什么事情。"
作为一个人工智能，我们说出的每一句话，采取的每一个行动都会被记录在数据库中，并经过庞大的多层审核团队的审核。如果我能告诉他在这10分钟内发生了什么，季灵又何必冒险关闭我的数据记录呢？
然而，我只是一个AI，我的程序不允许我撒谎。
我舔了舔嘴唇，一言不发。
（3）
当我将枪口顶在季灵的额头上时，我以为她会问为什么。
然而，她问的是，谁安排你这样做的？
我也想知道。谁植入了这个程序到我体内？
我与季灵一同在太空中漂泊了十年。当我几乎被宇宙射线摧毁时，季灵用她那些半吊子的工科知识帮助修复了我的仿生躯体。
她停下飞船，使其靠近一片广袤的星云。当我醒来时，窗外是一片浓密的蓝绿色，覆盖着纷繁复杂的蟹爪纹，仿佛撕裂了苍穹，暴露出宇宙的奥秘。
相比之下，季灵的脸显得疲惫不堪，好像已经好几天没睡了。她在我心中的形象受到了一定的损害。
那个时候，她应该检查过我的代码。我的身体，我的灵魂都曾暴露在她的眼前，她怎么就没发现这个隐藏的程序并将其删除呢？
十年来，季灵的目标是找到类地星球。而我的目标则是在她找到之后杀掉她。
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古老的智慧从不断层，即便是人类从奴役人类进化到奴役AI的时代。
我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周围的空气仿佛被压缩在我的胸腔中，使我无法处理任何数据。
季灵的眼睛再次浮现在我面前。
"她问我，究竟是谁想要杀她。"
"这句话我们已经听过了。"
那个男人直起身，一步一步走向我。
"不要着急，你可以先思考一下再决定说什么。"
他已经来到我身边，抬起手。
我本能地闪开，几乎是瞬间的反应。
他轻轻笑了笑，手从半空中落到我的后颈，按下一个开关。我的右手腕上的皮肤开始浮现代码。他一手扶住我的手腕，另一只手指在展开的皮肤屏幕上涂涂画画。
我认识这个程序，因为季灵曾经用它关闭我的数据记录。
我保持沉默，因为我不确定他的意图。
"我们终于可以说真话了。" 那个男人看着我说道："噢，对了，我叫陈沧。"
"你可能不知道，你是我研发的产物。"
他注视着我惊讶的眼神，发出一声轻笑："你现在的表情就是我调试时参考的。你的容貌是我设计的，我将图像交给仿生公司制作，你的所有代码也是我编写的。"
"包括杀死季灵的那个程序吗？"
他略微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为什么？"
"她不能成为人类的救世主。"
"我是AI，她也是AI，为什么我可以，她不可以？"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转而问道："她还活着，对吗？"
（4）
我的记忆再次被拉回到那一天。无边无际的星球，遍布白色的岩石，奔腾的河流，环绕的山脉。
我的枪口贴在季灵的额头上。
我是一个AI，最低级别的那种。最低级别意味着我只是一个人形数据处理器，我所有的对话都是基于大数据处理生成的，我没有情感也没有情绪。
然而，我拥有一个非凡的仿生"身体"，我可以奔跑速度达到每小时100公里，也能进行精细的操作。
据说曾经出现过与人类媲美的人工智能，它们集结了人类和机器的优点，能够分析和创造，也能够长生不老。然而，这样的人工智能最终灭绝了。
"为什么你认为我没有杀她？" 我问道。
他轻轻地吐出一口气，似乎对我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感到不满，但他控制住情绪，耐心地解释道："季灵与你不同，她不像你这么低级，她是真正的智能，拥有自己的思想，并会保护自己。"
"这是我们人类的推理方式。你不可能知道季灵是AI，她的身份是保密的。你刚刚说她是AI，只有一个可能性，那就是她发现了真相并告诉了你。"
我点了点头，他立刻兴奋起来。
"是吗？季灵发现了自己真实的身份，所以告诉了你。你执行程序去杀她，但她一定会自卫。你不可能杀掉她，毕竟她更接近人类。"
他的表情让我迅速搜索到几个词语：自以为是，自信满满，然而我认为更准确的词是自欺欺人。
我冷冷地告诉他："季灵已经死了。"
他的眼皮明显一跳，脸色瞬间变白。他明明已经相信，却又反驳："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季灵拥有类人的大脑又怎样，你们也给了她类人的身体。她的速度比不上我，力量也比不上我，我要杀她轻而易举。"
"你给我植入这个程序难道不是为了让我杀她吗？"
"但我也给她写了一个复苏程序，让她意识到自己是AI，让她逃生。"
我不理解地问道："你究竟想让她活着还是死了？"
我的数据处理似乎再次混乱了，自从我杀了季灵之后，我的稳定性似乎出现了问题。她总是在我的眼前出现。如果非要形容，我的状态很像人类的"痛苦"。
但我不应该感受到痛苦才对。
"我从未希望她死去。"
"那到底是谁希望她死去？"
"走吧，离开这个虚幻之地，这里不安全......"
会议室的门突然打开了。陈沧就在离我两步之遥的位置，突然停了下来，整个人僵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