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中鸟(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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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中鸟(短篇)

张柏仁

在很久以前,也不知道有多久,可能是安史之乱、黄巢之乱或者靖康之乱的时候,总之是一个乱世。在一个小山村里,也不知道是哪里的小山村,可能在闽粤、巴蜀甚至塞北,总之是一个远离中原的破落村庄。村里住着一个读书人,也不知道他姓甚名甚,可能是张三、李四或者朱六、王五,总之是一个很普通的读书人。

读书人每天除了吃喝拉撒,做的唯一的事就是读书了。他只会读书,不会赚钱,所以家里穷得叮当响。他的老母养鸡、妹妹卖春、媳妇种田,赚来的钱除了勉强供一家人吃穿,还要供他买书。好在读书人对吃穿不讲究,费不了多少铜板。哪怕是一坨屎,只要你给他盛在碗里他也会吃掉,哪怕是茎叶有毒的荨麻,他也能往身上披——他脑子里只有书。

他们一家就这样过着贫穷的日子,穷得点不起油灯。白天读书人要读书,女人们要去赚钱,没人去抓萤火虫。他家只有破旧的茅草房,连邻居也没有,所以也没法凿壁偷光。每天傍晚,太阳落山后,读书人就收拾了书本休养生息。有时他会先洗一把脸,更多时候只是躺下睡觉,甚至也不和他媳妇做爱。第二天清晨,他会被公鸡打鸣的声音吵醒,然后起身看了看还躲在山后的太阳,再接着倒头呼呼大睡。直到日上三竿时,他才睡眼朦胧地起床,一边随手翻开一本书,一边喃喃自语:“终于可以读书了。”这样的生活他已经过了很久,有五年、十年,或许从他出生起就是这样了。在这段日子里仅有的变化就是,种田的老爹死掉了,老母不再卖春了,妹妹也不喂鸡了,而且还多了一个媳妇。

不管怎样,那段日子已经不复存在了。在后来某年某月的某一天,事情发生了一点变化。在这天夜里,读书人梦见了一个白胡子老头。老头的相貌很奇特,拖着一条一尺长的鼻子,脸上颧骨很高,两坨肥肉团成团子吊在颧骨上。读书人对老头的长相记得很清楚,在梦里远远看去,就像脖子上长了一个硕大的阳具。老头自称是从不知道什么山来的不记得叫什么名的神仙,可能是南山、北山、东山、西山,或许叫太阳子、少阳子、太阴子、少阴子。老头告诉读书人,他被读书人多年坚持读书的毅力感动了,特赐予他天书一部以资鼓励。

第二天上午,读书人又睡到了自然醒。醒来后他感到双腿间有什么东西,伸手摸了一下,摸出了一本散发着金光的黄书。这时候家里的女人都出去赚钱了,如果她们在家的话,一定会让他把这本书拿去卖掉,这个故事也就完结了。好在这样的事没有发生,所以这个故事还要继续下去。

读书人盘腿坐在床上,正襟危坐把天书放在腿上摊开,书脊顺着阳具的方向紧贴在一起。他开始一字一句地阅读,只在一瞬间就被天书的内容吸引住了。天文、地理、仙法、术数融合在一起,让他的目光凝固在天书上再也无法移开。他入迷了,甚至感觉不到因兴奋而勃起的阳具坚挺地挤压着书脊,最后在不断挤压中与天书融为一体。他的马眼开始生出树根,每当他翻过一页,便又长长了几分。当他读完第十页时,树根已经插入了床榻,渐渐往地面延伸。

树根还在伸张,在屋外喂鸡的老母被床榻破裂的声音惊住了。她匆忙赶进房间里,看到了他胯下正在生长的树根。她先是不可思议地捂住双眼,又胆怯地从指缝里偷看,接着开始哭喊、嚎叫。读书人对她的声音无动于衷,他听不见她,也看不见她,他的世界只有天书,阳具、树根什么的他也一概不知。老母就这样哭嚎着,这一情形直到读书人的媳妇回家时才有所变化,变成了两个女人的哭嚎。最后,等到他妹妹也回家,才变成了三个女人的哭嚎。

三个女人的哭喊声是相当有威力的,很快村长就召集了村里的青壮年劳力来到了读书人家里。人虽然是到不少了,但遇到这样的事也没什么能帮上忙的人。有的人说读书人是被妖怪附体了,应该把他杀掉。有的人还是说读书人被妖怪附体了,但只要把树根砍断就可以了。建议杀掉他的人不时会往读书人媳妇的胸和屁股看去,建议砍掉树根的人又不时会往他妹妹的胸和屁股看去。

最终,在老母极力阻拦下,村长否定了杀掉读书人的建议。被推举的大力士举着斧头砍向树根,不知道是不是用力过猛或是故意,斧头的方向有些偏离轨道,直指读书人的男根。就在斧头刚触到他男根的一瞬间,铁的部分立即化成一滩黑水。剩下的木棍一碰到树根就变成了树根的一部分,握着木棍另一端的大力士被吸住无法挣脱,渐渐脱水变小,成了一具被骨架支撑着的皮囊。在牺牲掉一个精锐战斗力后,村里人的态度立马发生了转变,不管是建议杀掉或建议砍掉的人都纷纷表示,读书人是活菩萨动不得。

不过读书人家里的三个女人倒不在意他是活菩萨还是死菩萨,老母只知道儿子没了,妹妹只知道哥哥没了,媳妇只知道丈夫没了。在村里人离开以后,她们仍旧每日做事赚钱,只是每晚多了一项集体嚎哭。当然,无论她们怎么嚎哭,读书人还是一直只盯着他的天书,偶尔翻过一页,永远也不会翻到最后一页。女人们哭了一个月,不知道是哭累了还是消极怠工,反正是不哭了。她们的生活又如往常一般,养鸡的养鸡,卖春的卖春,种田的种田。她们终于发现,不管有没有他,她们的生活没太大变化。若非要说有什么变化,那就是还能省点钱给自己添置一些首饰、新衣。

读书人一家就这样平淡无奇地过了一年,至少对于他来讲是平淡无奇的。他还是每日读书,也不知道他媳妇生了个大胖小子,也不知道他媳妇在生了大胖小子以后又跟曾向村长提议要杀掉他的男人跑了。他也不知道媳妇跑了以后家里越来越穷,最后老母把妹妹卖给了中原来的人贩子,在花完这些钱后很快就饿死在家里。哪怕他能把目光从天书上移开一点,也能看到老母的尸体逐渐被树根——也就是他的男根——吸收得一干二净,就像当初他离开她的身体一般,只是顺序和角色都已反转而已。

在这一年里,村里其余的男女老少也都死掉了,不知道是因为饥荒还是寇乱。没有人再去看过读书人,其实读书人也从来不知道还有人看过他。经过了整整一年,他的树根终于停止了生长。随着他翻书的节奏,地底深处树根又开始一寸一寸地往回缩,村里的时光随着树根的收缩在倒流,河水在倒流,雨水在倒流,唯一不变的只有那些死去的人们。他们的尸体已经消失了,似乎从未存在过,就像读书人的老母那样消失了。

在树根消失后,读书人的身体又发生了另外的变化。他仍旧每天读着天书,只是每次翻页时总会感到阴囊上的褶皱会舒展开,接着从里边滤出一层污垢,最后再弹回去。每一次褶皱的伸展都会带来胯下阵阵清爽,阴囊上的毛孔在日复一日的舒展中像鼻孔一样呼吸。从阴囊吸入的空气经过周身的回转再从马眼里排出,完成了一个周天的运行。他的下体已经完全和天书融合了,睾丸的褶皱成了书页与书脊粘贴的轻微突起。与此同时,他翻页的速度也越来越快,有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在读书,更像是与天书融为一体的阳具在不安分地抖动。

当读书人的阴囊上再无污垢可滤除时,天书翻页的速度也达到了极致。读书人还是盯着胯间的天书,仍旧是一副读得津津有味的模样。天书像鸟儿一样扑扇着,把盘着双腿的读书人托了起来,直到云端。读书人连翻页的手也停止了,只有翅膀一样的书页在翻动时能感觉到阴囊的收缩。在这漫无目的的游荡里,天书每扑扇一万次——也就是读书人的阴囊每收缩一万次——就会从马眼喷射出一组金黄色的液体。每喷射一次,读书人的身躯也就缩小一分,就像那个被树根吸收干净的大力士一样,只是速度慢了许多。这些洒落在地上的液体会变为一湾清泉、一处金矿、一丛森林、一群鸟兽……

当金色的液体铺满大地,读书人的身体也只剩下一个阳具。天书从边缘开始缓缓粉碎,并渐渐与读书人分离。它金色的碎片散在水里变成游鱼,散在矿里变成金砂,散在丛林变成花草灌木,散在陆地上变成蜻蜓蝼蚁……读书人仅存的身体脱离了天书,变成一只金色的鸟儿俯瞰着他的膏腴之地。在这片广袤的土地里,有他的老母,有他的村民,也有他自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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