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上去西部的客船

1969年3月，北方边陲发生了珍宝岛事件，大批工厂和科研单位紧急内迁。我的妻子是内迁对象，我必须随之西迁。 我们手提简陋而羞涩的行囊，抱着只有半岁的女儿登上了西去的客船。汽笛呜咽，目送黄鹤楼远去。 6 月 30 日到达古塔身旁。

这是一家化工企业，没有数学岗位。我的前面只有两条路，到子弟校当教员，或者到实验室参与工业试验。 那时候，工程技术人员没有分级管理制度，统统叫技术员。化学实验有危险性，我不能当技术员。 但我是个好劳力，被分配到化学实验室当操作工。这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有人给我开玩笑：“我们这里是最不需要数学的地方，你到这里来干嘛？”这是国家的安排，用不着解释，我只是笑一笑。 我懂那么一点点数学算什么，还有年记比我大的数学家前辈放弃自己的事业和我一样随迁来到这里呢。 我乐意接受这份工作，在那里学习，积累实践经验和知识，寻找人生归宿。

感谢我的妻子把我带进了工业试验领域，结束了我人生的一段迷茫。这是上天赐予我的一个机会， 让我做我想做的，做我喜欢做的。参与工业试验，学习，观察与思考，得到第一手的资料和经验，探索工艺参数优化方法。

1970年3月初，实验大部队来了。 我毕恭毕敬从学徒当起，学习配洗液，洗玻璃仪器，搬运钢瓶，放干冰，加干冰，...，各种的跑龙套。

这是国家紧急需要的一种材料，聚集了国内著名高校有关专业的高才生和有关领域的专家。有这样一些师傅，我是高兴的。 我从来不相信有一门科学不需要数学。说不定有一天能够同他们探讨化学化工中数学到底有用没有用的问题。 华罗庚先生有一句名言，研究数学，一支笔，一张纸就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 大学毕业前夕，我的老师张远达教授对我们有一段教导，我珍藏于心：

我们大多数毕业生终将同边缘学科打交道，数学也最有可能在学科交叉处展现魅力并得到发展。 为了同边缘学科合作，要多读书，不妨把边缘学科书籍当小说来读。

在我的岗位上，确实没有看到多少使用数学的环节，计算产率和收率，加，减，乘，除而已。 实验的进程，靠着千百次的重复。八年抗战是口头禅。据老专家说，大一些的项目的开发往往需要几代人的努力。 我亲自领略到了工业试验的艰辛。能不能快些？暗自下决心，探索一条通向与化学家们合作，加速工业试验开发进程的路。 没有人安排我这样做，是我自己找的。所以，在化学园地里，我是一棵小野草。我的想法存于心，并不公开说。 没有把握能做成什么，漫天吹牛不是我的性格。 把辍学的小妹请来帮我料理家务。有妹妹的帮助，我集中全副精力，早出晚归，昼夜兼程。 当好学徒，干好活，读书，观察，思考和实验。

我从两方面着手，开始我的新生活。首先，交给我的任务，不折不扣做好； 完成本职任务之后，凑近实验台，观察实验，做实验记录，利用所有可能的时间读书。 我的妻子的一整套化学书籍保存完好。 无机化学，有机化学，物理化学，高分子化学，...，我都拿来当小说读。 与当前工作有关的章节仔细地读。很快把大学化学囫囵了一遍。 遇到问题到哪本书上去找，心中有数。专家们讨论问题，我能听懂，能理解，会思考。

斯米尔诺夫著《高等数学教程》里有一段最小二乘法，我记忆犹新。 我坚信以概率论与统计学为核心的应用数学中一定存在一门学科，试验分析与设计。 实验变量与响应变量之间一定可以用数学关系来描述，从而可以优化。 那么最小二乘法就一定是实验数据处理的核心方法和工具。翻遍我们的小小图书馆的数学类图书， 真有一本 H.B.Mann 著刘璋温译的《试验分析与设计》，还有一些数理统计书籍和统计学应用书籍。 除了《试验分析与设计》和勃郎里的《工业试验统计》，其余的数学模型对我目前的实验都不适用。 我必须从最基础的理论出发，努力学习，思考，寻找到适合我们的实验设计模型。就这样拉开了我的一帘幽梦。

从 1970 年 4 月开始致力于工艺优化以来，已经整整 48 年。因为是棵野草， 道路曲折，处境尴尬，人生窘迫。路漫漫，梦幽幽！自己找的，苦甜自己赏。

野草长出了两片小叶子，所以我尤为珍惜。感谢上帝的眷顾，感谢我所有的同事和亲朋好友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