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无邪
第四章
之前大家恐怕还是一头雾水,不过现在应该清楚了。在一个骤雨初歇的早晨,牛莽仨坐车去向本城北郊的学校——儒学院。那天早晨的空气中充满了稻花的香味、青蛙失恋的叫声、蜻蜓做爱的气息以及数不清的小动物做说不清的勾当的味道。
后来,马车深陷泥潭中。牛莽父子英勇跳入泥潭。在牛莽母亲亲切的响鞭声中使命地推车。马车夫使劲地吆喝且与牛莽母亲以相同的频率和节奏摔皮鞭。随着几声皮鞭响起,马憋出了第三次屎,马车终于从泥潭中千呼万唤驶出来。
此后,牛莽父子差不多已经变成了兵马俑的模样。牛莽本人看起来还有点人样儿,牛莽父亲的形象简直可以吓死鬼(前提是鬼也会死)。原因是车从泥潭中爬出来的时候没有告诉他一声,直接导致他五体投入泥潭。当他爬出泥潭的时候,能证明他是生命体的唯一标志就是两只正在转的眼。这一壮观景象差一点没让牛莽母亲笑翻在地。牛莽本人本来打算不笑的,可看到此情此景,神经系统根本不受控制地放任起来了。车夫也笑了,但他笑的时候总是捂着嘴,很显然是怕被牛莽父亲炒鱿鱼。最可恨的是那拉了三次屎的老马居然也大笑起来,且笑得比谁都兴奋,四只蹄子在地上乱蹦,踢得泥浆四射。它仰起头,张开充满口臭的大嘴,哈哈哈笑过不停,两只鼻孔里喷射出了若干焦耳鼻涕。
这时,空气中除了稻花的清香、青蛙失恋的歌声、蜻蜓做爱的气息,还有老马的口臭、鼻涕臭、屎臭,以及无数小动物干着说不清的勾当的味道。这是何其丰富的大杂烩,使我不禁想起了《清明上河图》。
终于又上车了。这次大家都系了安全带。待牛莽仨都缓过气来,我们才发现牛莽父亲的额头还在流血。牛莽母亲从手提包里拿出了有两张帮贴给他贴上,这使得牛莽父亲本已华彩的形象更加闪亮。
大家都知道,牛莽父亲推车的时候五体投入了泥潭,整个变成一兵马俑,身体重量增加了三倍,根本无法走路。于是,牛莽本人、牛莽母亲、车夫、老马、田里的青蛙、空中的蜻蜓以及数不清的小动物强烈建议牛莽父亲脱掉外衣。牛莽父亲鉴于盛情难却便只好完全配合了。于是,一路上牛莽父亲全身上下便只有一条红色丝质三角裤。那条三角裤是牛莽母亲在百货商场中从数万件里面挑选出来的,堪称一流,加上牛莽父亲命根的协助,在阳光下闪烁着灼人的光芒。
此时牛莽父亲的形象是,头贴两条土黄色帮贴,下穿一条发着光的真丝三角红内裤,整个看起来就是一健美先生。当然,他背上还有几条血红色的皮鞭印,那是先前推车时牛莽母亲的杰作。
男人身上有伤痕或其他印记是有型的标志,在这种审美意识的主导下,牛莽父亲的皮鞭印与其他人的刺青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为此,在推车的时候,我还一味的不满于她的不公。因为,那时我虽只有十二岁,但已经身高八尺。一个身高八尺的男儿,完全有能力和实力挨皮鞭了。而她,牛莽母亲,却以情不自禁为由剥夺了我作为一个八尺男儿应有的权利。当然,事到如今我是不会那么想了。因为我已然完全明白了她的“情不自禁”。俗话说:“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彼时牛莽母亲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因此她的情不自禁实际上是在雌性激素刺激下的情非得已。
用科学的眼光来看,她之所以一直抽打牛莽父亲,是以下因素在其中作祟的缘故。第一,她是在发泄;第二,他她在报复;第三,她是在发出“信号”;第四,习惯使然;第五,其他。
上面已经说了,彼时她正值如狼似虎之秋,用鞭子抽其配偶作为一种发泄方式是完全有可能的。然而,这样的情况总是多种因素的混合体。比如说她是在报复,这我们完全可以想像得到。每每牛莽母亲发出信号的时候,牛莽父亲总以工作太累为由拒绝,作为报复心极强的女性,在有机会的时候合理实施报复也是完全合情合理的。当然,她也可能是在发出信号。这种信号是配偶之间的通行口令,其他人只能以猜测来加以断定。
之所以有此猜测,完全是因为当时在场的缘故。还有就是习惯使然,上面我说过牛莽父亲是典型的“耙耳朵”,也经常以工作之由拒绝妻子的挑逗。因此,牛莽母亲就养成了扯(牛莽父亲)毛发、捏(牛莽父亲)鼻子、掐(牛莽父亲)皮肤、敲(牛莽父亲)脑袋的虐待习惯。而牛莽父亲则总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久而久之也就养成了被虐待的习惯。这种现象时髦术语叫做“SM”。
这里有必要向大家解释一下虐待与被虐待。在常见的情况下,似乎虐待是可恨的,被虐待是可怜的。然而事实并非如此,我举一个例子来说明一下:“一个老农与一头老牛的故事。老农种了一辈子的地,老牛耕了一辈子的田。老农喜欢种自己的地,老牛喜欢耕自己的田。老农的儿子后来当了官,要接老农到城里去住,老农问儿子:’城里可有地种不?’儿子说没有,老农便拒绝了儿子的邀请。老牛的儿子后来长得身强力壮,他对老牛说:‘爹,您老辛苦了一辈子,现在儿子我长大了,您老可以去夏威夷度假了。’老牛一听,满心欢喜,问曰:‘夏威夷可有田需要耕?’小牛说没有,老牛也拒绝了儿子的好意。于是,老农继续种地,老牛继续耕田。后来,老农和老牛都很老了。有一天,老农正赶着老牛耕一块良田。老农突然发现老牛走得很慢,他想,这牛果然是老了,走路都不带劲儿了。于是嘴里抱怨了一句:‘丫的,果然是老了,拖田拖不动了。’老牛一听,立即站住不动,转过头对老农说:‘你丫抽鞭子就跟没吃饭似的,老子咋走得快?’”
这个故事大家大可不必在意。但是,我要讲的是虐待与被虐待的事情。在我们的眼里,老农用鞭子抽老牛是一种虐待。然而事实上,老牛正怡然自得于啪啪的鞭声之中。也许,在老牛的意识里,那鞭声并不比莫扎特的音乐逊色多少。相反,那鞭声正是老牛感知其存在的重要依据,更是证明其价值的必要条件。
不单是老牛,老农也一样。在我们眼里,一位年过八旬皓髯白须的老人在水田里吆喝一头牛本身就是一种虐待,一个被自然、被社会、被体制、被自己虐待的事实。然而,你要是去掉他赖以生存的所谓之虐待枷锁,他就会无所适从。这样的茫然是会加速他的死亡的,就如同一个置身于荒漠看不到希望的人,他会很快死去,不是因为荒漠,而是因为看不到希望。在这样的人或物的意识里,虐待与否没有关系,关键在于他们的习惯是否已经形成。一旦形成,他们的生活乃至生命便陷入了永恒轮回的幸福噩梦之中,在外人看来他们是可怜和可悲的,可他们自己却认为很快乐。
牛莽母亲用鞭子抽牛莽父亲本身因为推车的缘故。然而,在我的陈述之中,这个确凿的证据只能纳入诸多的其他原因之中,即第五类。眼睛观察的永远是事物的表象,表象永远是掩盖真相的面具。面具底下的一切,需要智慧去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