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初夏的雨夜。所谓的“景德镇瓷器展销会”设在一个拆迁不久的民居旧址上,喜欢陶瓷艺术的人们,冒雨观看各类花瓶、鱼缸、屏风等工艺品。我和妻子也去凑热闹,因不懂,看雨也没有停歇的意思,只好空手回家。
走到出口处,听到有人喊“卖豌豆角喽”,循声找去,果然在出口的墙角处,有一中年农民的面前放着半竹笼豌豆角,因光线昏暗,难辨好坏。问多少钱一斤?答曰五毛。白天卖一块五,现在这么便宜,恐怕不新鲜,想想只有五毛钱,上当就上当吧。
在他称豆角的时候,我问他为什么这时候了还在卖,他说:唉,别提了。我一到市上就被市容监察的人拉走,关了一整天,罚了十元钱,刚放出来。回不了家,又没钱吃饭住店,想把这些豌豆贱甩了,好填饱肚子……
我心中一酸,买了三斤。回家一看,豆角很新鲜,且分量比往日买的要多。
无独有偶。盛夏,杏子黄了时,小城又要迎接什么会议的召开,于是乎,大街上乱设摊点的少多了,却时不时可以看到拎着菜笼躲避逃跑的村姑村妇们。有一天上午,我和朋友在街上闲逛,碰到一位老大爷挑着俩筐新鲜的黄灿灿的杏子,煞是好看,我俩馋得直流口水,于是招呼步履蹒跚的老大爷停下。
我和朋友刚挑了几个,听旁边有人喊:老汉,赶紧躲,‘城管’来了!正说着,一辆三轮摩托“唰”地停在老人家的筐子旁,我们还未反应过来,老人手中的杆秤和一筐杏子,就已经架在摩托车上,两位年轻的 ‘城管’不由分说,骑上摩托掉头扬长而去。老人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住了,呆呆地站在那里。周围的群众愤愤不平:简直是土匪!
情急之下,我俩紧追了几步,无奈“11”号难敌三轮摩托,只好作罢。对老人而言,这场祸纯粹是我俩惹的。看得出,老人的家境肯定贫寒,不然,这把年纪了,儿女们舍得出来?
你瞧,他身上的衣衫汗渍斑斑,已辨不出原色,且有许多破洞,脚上的布鞋粘满泥土,大拇趾露在鞋外,一双经年劳作的手,粗糙不堪,指关节已经变形,颇似鸡爪,黝黑多皱的脸此刻写满无奈和惊慌。
面对这位须发花白的老人,我俩的心隐隐作痛。朋友掏出二十元钱,塞到老人手里,老人尚未从刚才的惊恐中缓过神来,接钱的手在颤抖:“我找不开。”
“大伯,不找了。就算我们赔你。”朋友说。
经历了这场变故,我们再也没有逛街的心情。在回家的路上,朋友愤愤地说:假如是我父亲,我就跟他们拚了。回到家,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信手从书柜里抽出一本《读者》翻阅,扉页上的一篇文章吸引了我:……他十几岁,衣衫褴褛,推着满满一手推车鲜花……偷偷摸摸的卖花儿,偷偷摸摸地讨生活……连一束花还没来得及卖出去,两位身着“便衣”的先生朝他走来……他没有获准卖花儿的证件……其中的一位先生走近了手推车,紧握的拳头向车下伸去——啊!他可真够有劲的!只消一拳便掀翻了车里的所有东西。街口顿时被初春刚刚盛开的(阿尔及利亚)鲜花遮盖了……
文中叙述的故事与我们这一天的遭遇多么相似!这是法国的马格里特·杜拉斯写的《阿尔及利亚人的鲜花》。
令人欣慰的是,文章还告诉我们:一共十五位夫人,弯下腰,拾起花,付了钱。一切不过十分钟。地上再也没有一朵花儿。
秩序需要维护,但农民亦有尊严。问题是,“城管”人员难道不能对农民耐心一些、温和一些?
我是农民的后代。我的父兄依然生活在农村,想起不知秩序为何物的乡亲,我的心中真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