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sit My Hometown 我的家乡 - 在故乡流浪

这几天，每天出门两个小时。用脚步丈量土地，寻访记忆中的痕迹。事实上，鲜少能寻到记忆中的痕迹。故乡已彻底变了样。

第一天，去往王湖的方向。小时候，我经常给在王湖种地的父亲送饭。农忙时，去帮父亲摘棉花。王湖，步行需要将近一个小时才能抵达。千亩良田，麦浪翻滚，无边的棉花丛里，隐藏着三三两两干活的农人，偶尔传出欢声笑语。

王湖的尽头，是一片竹林。穿过竹林，有一条几米宽的深沟。我记得小时候有一回，父亲带我步行从那里去洲上——我姑奶奶家。沟边长着几棵桑树，我父亲爬上桑树，摘桑葚给我吃。桑葚红得发紫，甜似蜜糖。那是我第一次吃桑葚。那味道的记忆穿越了几十年的时光，将故乡蓬勃的乡土气印在我心底。

如今的王湖，破败，萧条，土地已被政府圈定为工业区，尚未变成厂房的那些田野，随便地种着些作物。农民已不再心怀对土地的敬重。道路坑坑洼洼，充满泥泞。记忆中的竹林早不复存在。一条近年新修的几十米宽公路，将王湖的千亩良田截断。不只是截断，事实上，王湖如今变成一个棋盘，新修公路纵横交错，行驶着车辆，棋格之中，是近年新拔起的工厂园区。作为工业区它未成气候，作为农田，却已残破。

我从王湖的泥泞地里，踏上新的公路。公路超级宽阔，崭新，道路两旁和中间，是精心布置的人工绿化带，好看的植物，塑胶的跑道，让这里仿若置身城市。

第2天，我沿着另一个方向前行。穿过了一片村庄。我总记得在那个村庄的显眼位置，有一幢楼房，里面住着我小学时候的一位女同学一家。她漂亮，性格外向，曾与我同桌。我小时候从她家楼前经过时总会有自惭形秽之感。因为我自家有着村里最破旧的房子。那幢楼房里的生活让我充满幻想，却从来不曾走进去一探究竟。这次想看看那幢楼还在不在。不仅楼找不着了。通往她家楼前的道路，也压根不存在了。新修的道路从不同的方向穿村而过，伸向远方，道路两旁，都是修得极漂亮的乡间别墅。

走在这个村子里，才感受到，原来我老家的人们已经这么富裕了。这里已不再是简陋的农村。更像是郊区的富人聚集地。某种程度上，农民现在已经变成中国令人羡慕的阶层——有土地，有别墅，生活在乡间，空气清新，这哪是住在拥挤的市区钢筋水泥森林里的人可比拟的幸福。

村庄与村庄之间，有崭新平整的水泥路相连接。道路形成网络，将一座座村庄变成一个个节点。在脚步的丈量中，我体会了『新农村』这三个字的实在内涵。

村庄之外，是大片的耕田和旷野。其中夹杂着一些养殖场，和一些小型加工厂。见得最多的是小型砖厂，轰轰的机器声忙个不停，宣告着这个土地上，人们永不止歇的建筑饥渴。

接下来几天，我将以我家为圆心的四乡八邻转了一圈。小时候有些地方我随着玩龙灯的人们一起去过，而有些地方，还是头一回抵达。30年来，沧海桑田，我踏上的道路，许多都是新开拓的，一些记忆中的旧道路，已不复存在。

我长时间徒步穿行在故乡的乡间道路上。发现我是唯一的闲人。道路上基本上没有步行的人们。有汽车开过，有人骑着电动车经过。有时遇到一个人，在自家房子前忙着些什么。大部分阔气的大房子都是关着门的。让人纳闷：这些房子里的人干什么去了？

路上的流浪猫、流浪狗倒是时时能见着。房子越建越好，流浪的动物却越来越多。

我深切地感受到，农村和城市隔着30年的差距。我如今在我家周围所见到的、所感受到的，那种城市外环的气息，正是30年前我的童年时期，去我外婆家时所感受到的。我此刻坐在我房间的床上，能看到窗外800米外是火车站。它运载着人们穿行在黄冈与武汉之间。现代化设施矗立在原始的田野之间。

30年前，火车站所在的地方，是一片良田。我所在的村庄，与城市非常遥远。它是被城市遗忘的角落。是最简陋最荒芜最匮乏的地方。我每次由这里动身去城市，踏上整洁的街道，都会有朝圣之感，同时内心深处涌起一股乡里娃的自卑。如今，我置身老家的房子里，也要像在城市里生活样，将垃圾放在垃圾袋里，送去200米外的大型垃圾箱。哪像我小时候，直接把垃圾扫进撮子里，倒在屋外肥料池边，时间久了可以发酵生成肥料。现在，农村变得越来越像城市里的社区。

现在，与100公里之外大城市武汉相比，我更喜欢在家乡小城呆着。与小城相比，我更喜欢在乡村呆着。与开车相比，我更喜欢四周徒步。在这里的人纷纷以车代步的年代，我走在路上，独自一人，多少像个孤魂野鬼。有时还要迎来奇异的目光。

走路的感觉很爽。不过终究，我还是觉得我与我曾经长大的这个地方，有些格格不入。

以上分别是今天的早餐和午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