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的地铁总是人叠着人,扶手是难抓到的。身边站了一对老人,白发耀眼,挤压在西装革履的城市精英中,左蹭一步、右跄一脚。老先生的右手抬不高,但还是尽力护着老太太的后背。老太太的左手则拽住先生的衣角,干瘦的指关节突出如栉。
有人让座,两个老人受宠若惊,连连道谢后再略显笨拙地转身坐下。老头儿一直牵着太太,中间转身脱了一下,然后,两个人的左右手象有眼睛一样准准地找着对方,老头儿一把就将老太太的手给裹住。整个过程,默契天然,如同一体。
车一摇一晃,中间在隧道某处停下等信号。几声无可奈何的叹息从人缝里冒出来,如缺水的鱼吐出的泡泡,碰到热烘烘的车厢顶,既而,消散。沉闷的车厢浮着一张张麻木又睡眠不足的脸,连叹息都嫌多余。
只有这对老人是鲜活的。
他们象一对双栖的鸟儿,坐定之后就一直头碰着头地悄悄说话。手还是握着,两个人的大拇指都轻轻地摩挲着对方的掌根, 节奏一致。偶而老头会肩头一抖,甩出一两声爽脆的笑,眼里闪过小男孩儿的狡黠。过了一会儿,不知道讲了些什么,老头儿把老太的左手拉到胸前,很认真把两人的大拇指靠在一起,头歪来倒去地看了一阵,又把老太太的手摊在自己的大手上,用另一支手在老太太的手背上东按按西点点,碰到她的无名指,还把婚戒拧拧正。按了一阵,老头转头对老太轻轻地说了句话,老太笑着拍了一下老头儿的手。两人又是一阵好笑。这次发现两人的牙都是假的, 就只有前面六颗,但整齐且白亮,笑起来,很是灿烂。
到了BLOOR (中转站),车厢里的人差不多下一半。老太说这好象是他们的站。老头搓了把鼻子说我们的站是BLOOR。哦,老太转头看了看说,好象这是BLOOR。老头抓着老太的手站起来,抻着脖子从人缝里望了望说这真是我们的站,那咱走吧, 老太太有点慌, 帽子手套抓在胸前。老头擎着老太的胳膊说, Honey, 不着急, 咱们有时间。来,走这边。顺着老头抬手的方向, 一条道让出来,他们又是一串谢谢。
车缓缓动起来,我看着车窗外的他们站在站台上,两个银白的头在黑压压的人群里分外显眼,一时分开,一时又碰在一起, 如一对双栖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