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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个世纪80、90年代的时候,北方小城M和时下的衰败景象几乎是完全是另外一个景象。在那个计 划经济转向市场经济的时代,尚且是个体系相对完整的工业城市,大到钢铁机床电视机,小到香烟 内衣灯泡,三步一企、五步一厂。轻重工业的发达,滋生了平民社会的鼎盛。
工厂单位就散落在城市的各个方位与角落里,它们各成一体,又互联互通,既在地理意义上成为一 个又一个的孤岛,甚至连工厂工人构成成分与区域的不同,还衍生出不同的方言。一般来说,以重 工业集聚的钢铁厂里的技术产业工人,大多来自周边省份的“外地”,他们会操着一股带着刻意抑扬顿 挫的普通话,而以轻纺工厂集聚的社区,工人们的交流语言偏向方言,他们本来就很多来自于本 地。
厂子连同旁边联排矗立的宿舍生活区构成了一个又一个小型的社区。如同农业时代的村庄,每一个 工厂社区各类配套设施应有尽有,几乎都是一个熟人社会。菜市场、集贸市集、医院、学校,甚至 澡堂子,不管走到哪里,都能够碰到相熟的同事或者朋友聊上两句。夏季傍晚时分,也许是这些个 社区最为鼎沸的时候,厂里的老师傅这个时候会搬着马扎一屁股坐在厂子与生活区交界的地带,一 聊天就是几个小时。
对于M城来讲,一个个工厂的社区就相当于北京的大院,和台湾的眷村。出身清白的工人们试图把 他们的子女们培养成又红又专的接班人,再由国家把他们变成肉位上的螺丝钉。
可现在这个年纪的孩子们哪里懂得那么多?他们现在只是陶醉于无穷无尽的游戏与欢乐之中。夏季 傍晚时分的厂区与社区,同样也是这些工人子弟们嬉闹的天堂。因为几十个孩子就在小区的周边,
日以继夜地玩耍着各式各样奇奇怪怪的游戏,直到家家户户做好了晚饭,才意犹未尽的散去。他们 大多原本就是同班同学,又是邻里邻居,甚至连父母都是在一条生产线奋战或者一个科室共事的工 友或者朋友,这更增添了彼此之间的友谊。
M城第一棉纺厂是一家历史悠久的国企,它拥有着这座城市最大的一所社区医院,门前还有一个小 广场,广场上有一个拿着斧头与扳手的工人雕塑,下面还有几个大写的红字“全世界无产阶级联合起 来!”。这里也是第一棉纺厂的孩子们最喜欢集聚游戏的地方。
王桂芬没什么事情的时候,就喜欢一个人坐在广场中的花坛子上,就看着那些孩子们在广场上面做 着各种奇奇怪怪的游戏。大概坐上个把小时,当天空渐渐泛暗,广场的孩子们逐渐稀稀拉拉,最终 被父母叫回家吃饭。王桂芬起身拍拍屁股,一个人通过工厂废弃的场地,然后抵达职工宿舍。洗洗 澡,或者看会儿杂志,方才睡觉。
在小广场相对宽裕的空间中,追着一个破烂的皮球进行追逐打闹,是最常见的活动。他们还自行地 开发出很多角色扮演类的竞技,通常来说可以一部分人扮演警察,另一部分人扮演盗贼。虽然大多 的孩子不过10来岁上下,但是游戏流程的繁琐与精妙还是令王桂芬赞叹。
这里当然也是工厂主妇那些聚集和交流八卦的场所。王桂芬有的时候不知道,这其中的八卦是否也 包含着关于她的故事。她自己其实并没有什么朋友,也无从得知那些长舌妇们背后的评价。她只是 隐隐约约觉得,工厂主妇们有的时候,会朝她投过来轻蔑与调侃的眼神,让她浑身不舒服。
王桂芬在这里过得并不开心。她总觉得自己不过才20来岁,却承担了与年龄不符合的沧桑。她觉得 自己并不属于这里。王桂芬本来出生成长于城市另一边的钢铁厂,从卫生学校毕业后,她的父亲想 让她在这座城市最有面子的大医院里工作,就拜托熟人将她安排在这里做实习护士。
当把这个穿着鲜红的皮鞋,腰带总是将自己的腰部束缚到紧紧实实的姑娘第一次踏进到医院的时 候,整个医院的男医生都震动了。这个年纪的王桂芬身体发育得很好,胸部直挺,皮肤细腻,错落 有致的曼妙身姿,连衣裙摆下光滑白晳的大腿,都让人想入非非。这自然也引起了其他女性护士的 嫉妒。她们联起手来排挤王桂芬,还偷偷在外面编排一些流言造她的谣。“姨子! ”王桂芬总是暗暗称 呼她们。
寄人篱下?大概真的是这种感觉吧?那些联手造谣的女人中,几乎都是第一棉纺厂的子弟,她一个 人从钢铁厂来到这里,尽管骑踏自行车不过也才一个小时,却总觉得到了另一个世界。周末回到家 里的时候,她给父亲说,想回到钢铁厂,换来的只是一顿训斥。“你知道,为了跑这个关系,老子给 你花了多少钱吗? ’’
于是,下班之后,每天坐在这里看那些熊孩子们的游戏,竟然成了她唯一的慰藉。
观察的时日长了,尽管没有语言上的交流沟通,常在这一片儿混迹的孩子名字、形象甚至背景,竟 然也全部记在了脑子中。她当然也知道,在观察这些个孩子的时候,有些己经早熟的孩子也偷偷地 观察着她。这让她倍感骄傲。在这样一个花样的年纪,一个无聊到每天没有盼头的女子,在一个陌 生的地方,没有朋友,这个时候男性的吸引力会让她感到倍感满足,哪怕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
王桂芬印象最深刻的是两个孩子,一个叫做刘金刚,他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由于自己的老子就 是厂子里的厂长,于是其他人,无论大人还是小孩都要尊敬他三分,逐渐地他成为这个厂区那个年 龄子弟中的霸主。他看起来并不强壮,但是眉目清秀,高高瘦瘦,长大了一定是个帅哥。他的身边 经常跟着两个“马仔’’,刘金刚唤作他们“阿狗’’和“阿彪”。
玩警匪游戏的时候,刘金刚永远选择的角色是警长。于是与他们座位对手匪盗经常会倒霉。在游戏 中,匪盗被刘金刚他们抓到,轻则一阵殴打,重了甚至“匪盗头子们的衣服整个的扒溜下来,进行各 种言语和身体上的侮辱。但奇怪的是,王桂芬对待刘金刚却有一种别样的情愫,尽管他胆大包天、 顽劣不看,尽管他和造她谣言的那些婊子天性排外与欺负人,但是潜意识中,王桂芬觉得这样才是 真正的男人,她甚至想象着,也许未来只有找到一个像刘金刚这样的男子汉,才能保护她不受婊子 们的欺侮。
孩子的世界中,也自有江湖,并不缺少成年世界中的弱肉强食与等级森严。自小出生在厂子里的子 弟们,和那些联手造谣的女人们一个样子。他们有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这种优越滋生了排外的情 绪。而刘金刚就是为首的那一个。
王桂芬起初对齐亚平的印象并不深刻。他是突然间才出现在这片广场的,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当 其他人玩性正酣的时候,他又回突然地消失了。
在很久之后,王桂芬才了解到,齐亚平也是这片厂区的“空降兵”,不由得心生了一阵怜惜,又多了几 分亲近和关注。
他的父亲叫做齐东升,是这家具有悠久历史的棉纺厂唯一的销售科长。在计划经济逐渐转向市场经 济的年代,厂子也在逐渐从只重视生产不重视营销,转向了营销与生产并重。齐东升被厂长委以了 重任。这个时候的纺织厂正是其最为黄金的年代,每天都能够接到大量的订单。齐东升一年倒有一 大半的时间奔波在全国各地,与上下游的原材料供应商、经销商进行洽谈。
齐亚平的母亲林洛川嫁给齐东升,主要是因为自己的父亲,也就是齐亚平的外公认为自己“攀上了高 枝”。他们一家工作在第一棉纺厂的附属企业,主要为第一棉纺厂生产线的工人们提供纱布手套,为 全速运转的机器提供螺丝等零件。这在高傲的第一棉纺厂工人眼中,附属真正变为了一种附庸,这 些老大哥们经常轻蔑地调侃自己的小兄弟们为“妇属厂”。
林洛川最终还是成为了齐东升的妇女家属。仍旧在附属企业工作的她是厂子里有名的女强人,也是 单位里面的党团活动积极分子。这是“计划生育”刚刚兴起的年代,尽管仍旧有少量的工人偷偷生下两 到三个孩子,最后瞒不住了,被一笔巨额罚款一缴了事。但是林洛川还是以身作则,生下齐亚平之 后,就主动去工厂的医院做了结扎手术。
由于夫妻俩人忙于事业,齐亚平一出生就被送到外公外婆家代为抚养。齐亚平在外公家过得并不开 心。外公脾气专制暴躁,稍有不顺心就会对齐亚平施以体罚,跪在都是搓衣板或者用捶背的木头打 手也是家常便饭。直到一年前,外婆突然间中风偏瘫,外公无力同时照料两个人,齐亚平就又被送 了回来。这个时候的林洛川,既要忙于事业,又要照顾生病的母亲,在外出上班的时候,就把齐亚 平一个人反锁在家。
长久以来,他总是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王桂芬挺理解齐亚平的,她觉得自己和齐亚平很像。
未完待续
文笔很不错啊,故事也很味!
小建议,段首加两个空格,这样看起来美观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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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大神建议,等下次更新就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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