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亮:我的阿鬥長大了!能幹了!
貞觀二十三年。
那個起兵反隋飛揚跳脫,萬國來朝意氣風發的李世民,終於浪不動了,風刀雨箭流年如電,前半生的傷病追上了他。
腦海中刀光劍影紛飛,他忽然一笑,心想成吧,此生俯仰無愧,要是真有來世,朕還要定鼎江山,還要為天下蒼生洗出個朗朗乾坤。
這念頭起時,翠微宮含風殿里兜住了一縷四百年前的風。
唐太宗李世民閉上了眼。
·1成都城裡二十一歲的皇帝劉禪睜開了眼。
這道風逆吹四百年,把大唐太宗皇帝的魂魄,送進了後主劉禪的身體里,至於劉禪...... 大抵是跑去趙構那裡殺秦檜了。
總之當李世民又一次睜開眼,陌生的宮殿闖入瞳孔,接著屬於劉禪的記憶紛至遝來。
無數過往的碎片疊加在李世民的世界里,當陽長坂的跌蕩,赤壁大火的灼熱,三軍開進成都的笑聲,最後都化作出師表外的兩行清淚。
這些碎片沖刷在李世民的心頭,也讓他的念頭翻來覆去地跳。
賊你媽,朕又活了?
朕還只有二十一歲?還天天被一個大耳朵長手過膝的人逼著練刀練箭?
臥槽,朕特么是劉禪啊!
劉世民一個鯉魚打挺,猛地從床上蹦了起來。
兩眼放光,意氣飛揚。
這天宮裡遂有傳言,說皇帝瘋逑了,好端端一個人,起來莫名大笑,狂笑,喋喋怪笑,還指天畫地,說朕既然來了,若是還令忠臣淚灑秋風,陰謀家竊據天命,九州江山生靈塗炭,朕就不姓李!
關興:......
關興說,陛下,你本來也不姓李啊。
這話說完關興就咳了兩聲,劉世民大手一揮,說這不是重點,你怎麼來了?
關興又默了一下,說陛下,臣是侍中啊,臣在宮裡不是很正常嗎?
劉世民哦哦兩聲,說忘了,忘了。 完事又笑,笑得飛揚跋扈,肆無忌憚,像是陽光亂七八糟的灑,落回眉目里又變成無堅不摧的刀。
這笑容讓關興看得有點呆,他看出今天的陛下不對勁,卻不知怎麼形容。
關興低頭,又咳兩聲,臉上泛起一抹病態的嫣紅。
劉世民挑了挑眉,說你這年紀輕輕,怎麼像是大限將至啊?
關興的臉更白了點,唇角擠出半個苦笑,說臣的身體一向如此,勞陛下掛心了...... 這是臣接到的前線軍報,特來呈給陛下。
劉世民目光一凝,拿過來掃了幾眼,乃是趙雲的疑兵已在箕谷拖住了曹真,丞相主力北出祁山,三郡回應,關中震動,趁隴右空虛之際,已奪下了天水。
雖有偽帝曹睿親臨長安坐鎮,又有張郃援兵前來,但丞相還是說陛下不必擔憂。
丞相說了,如今馬谡已開赴街亭,街亭易守難攻,只需多守幾日,臣定能收復三郡。 屆時以大軍迎擊曹魏,使援軍不至,則涼州不攻自破。
劉世民:......
劉世民:哦豁,完蛋。
這特么馬谡已經去街亭了,還玩個蛋啊!
目光放遠,劉世民賊你媽惆悵,隨手把軍報丟給關興。
這廝自然不知道馬谡守街亭的操作,他只興奮著,雀躍著,兩眼難得放光,他說這誰能想到,這誰能想到?幾年前先帝去後,蜀中人心惶惶,到處都是叛亂,缺糧缺錢更缺人,五年的時間,誰能想到不過五年,諸葛丞相就能令蜀中大治,還北伐至此!
劉世民瞥了他一眼,這倒楣孩子,還不知道北伐馬上就涼透了。
望著賊興奮的關興,劉世民恍惚間又見到大漢的落日,漸遠的凱歌,跌墜進五丈原的秋風里。
劉世民不笑了,招招手,問關興道:「從這裡到前線,一封軍報要走幾日?」
正興致高昂的關興聞言一怔,放以前,無論丞相的什麼消息過來,陛下看歸看,從不會對此發表什麼看法,多問什麼問題,遇見這種捷報,更是只會開心。
今兒不尋常啊。
但關興還是得回,說三四天吧
劉世民一揚眉,說蜀道難,能有這麼快?
關興疑惑道:「不是一直這麼快嗎?先帝從漢中至成都,這四百里間大設驛亭官舍,郵驛皆用快馬,丞相更是將受命不傳列為干犯軍法,軍報當然快。 」
劉世民忽然嘆了口氣。
六朝舊事如流水,皆成門戶私計。
見多了苟且偷安者,劉世民再次見到無論再窮再難,都不忘為北伐做準備的季漢君臣,忍不住喟然歎息。
劉世民盯著關興,一字字道:「先帝之志猶未已,不屈不撓,武侯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殊為可敬。 」
道理關興懂,但他還是不解:「陛下不是該稱父皇嗎,怎麼也叫先帝了?」
劉世民:......
劉世民輕咳兩聲,說朕總覺得叫父皇,有點辱沒先帝了。
關興:???
還不等關興回神,劉世民已走到關興身前,語如連珠,說無論再快,三四天也來不及了,這封軍報來到這裡,馬谡也該到了街亭。 這廝先帝就說過,言過其實,往往紙上談兵,沒有死守之志,又想建功立業,絕不會老老實實據城下寨,張郃又是個知兵的,豈會給馬谡什麼機會?
「街亭一戰,馬谡必敗,丞相的北伐大計也會因此毀於一旦。 」
或許是劉世民的語氣太篤定,也太平靜,或許是早春的陽光太夢幻,竟讓關興有了種「陛下的判斷才對」的錯覺。
劉世民瞥了關興一眼,說現在發軍報去前線,已經來不及了,你以為該當如何?
關興如夢初醒,他苦笑道:「陛下,這未免有些臆斷了,丞相自有......」
「丞相也是人,丞相也會犯錯,你且說如果真有街亭之敗,北伐還能如何挽救?」劉世民直接打斷了關興的話,同時開始回頭寫東西。
關興茫然道:「丞相都敗了,臣還能......」
劉世民背對著關興,忽然道:「你不想為你爹報仇嗎?」
關興一下挺直了背,像一隻受驚的貓,可隨即他又萎靡起來,說家父之仇是臣的私仇,如今曹魏才是大敵,臣不該因私仇而忘公義......
「所以你鬱結於心,身體每況愈下,這次北伐要是能成,你還有希望在有生之年見到揮師東吳,報仇雪恨的那天,若是北伐失敗,恐怕就要鬱鬱而終,是也不是?」
關興默然不應。
劉世民這會兒回頭了,一笑道:「放心,既然朕來了,這次北伐就不會敗,朕答應你,五年之內,必讓關將軍在天之靈見到宵小如何授首,大漢江山如何一統。 」
陽光下,深殿中,關興望著劉世民篤定的笑,腦海裡終於蹦出一個詞。
舍我其誰。
從前的陛下,可沒有這種舍我其誰的少年意氣。
這讓關興不知所措起來,他不知該給陛下潑點冷水,勸他別衝動為好,還是要咬緊牙關,跟陛下一起向前。
劉世民笑道:「走,跟我一起去拯救大漢。 」
關興想說別了啊,你才二十一歲,你憑什麼質疑丞相啊,陛下你這麼一意孤行,別人都會說你才是年紀大了想建功立業,到最後你才是言過其實的跳梁小醜。
但關興望著劉世民的笑,口中莫名其妙就蹦出三個字:臣領旨。
劉世民揚聲大笑,把寫好的詔令拍在關興胸口,說速去找郭攸之、董允還有向寵等人,朕要趕赴箕谷,沒時間跟他們掰扯,這些人交給你了!
關興也不知是什麼力量推著他,令他的血液難得沸騰起來。
他見到劉世民大步踏出,下意識追了兩步,說陛下要去箕谷?趙將軍所部是用來當疑兵的,除了小股騎兵,皆是屯田兵,打不了曹真的主力。
劉世民停都不停:「朕去了,疑兵也是主力,朕倒要去長安城下轉一圈,看曹睿還有沒有那個膽子跟朕一決雌雄!」
關興就這樣望著劉世民的身影大步踏入陽光裡,他不知自己是犯了什麼樣的失心瘋,竟覺得這背影頂天立地,肩負日月。
當時關興還想了,皇帝真不靠譜也沒關係,到了箕谷,還有趙將軍拉著呢。
誰也未曾料到,在這場後世名為季漢轉捩點的箕谷之戰裡,白髮蕭蕭的趙子龍跟著御駕親征的劉世民,沖得比誰都猛。
一日之間,殺穿二十年歲月。
·2
當馬谡上山紮營的情報傳到天水,諸葛亮無比絕望。
街亭這個地方,上山是沒法居高臨下,衝鋒破敵的,全特么是一層層的階梯狀山坡,黃土高原的風貌,諸葛亮沒少打聽。
所以他千叮萬囑,就讓馬谡据城靠水,老老實實下寨。
沒想到馬谡還是立功心切,定要上山試試。
諸葛亮閉上了眼。
幾萬人的心血,眼看就要付諸東流,斜陽晚風灑進來,吹動諸葛亮灰白的鬍鬚,階下的姜維還在那問,說丞相,如今該怎麼應對?
諸葛亮睜眼,剛開始時,聲音比往常低了幾度,但話到後半段,又變得慷慨激昂,彷彿對未來的勝利始終充滿信心。
他道:「整軍,能召多少兵馬就召多少兵馬,即刻前往街亭!」
然而或許諸葛亮心裡也清楚,恐怕已經來不及了。
三天之後,諸葛亮的大軍尚未抵達街亭,就聽到馬谡兵敗的消息——馬谡不僅敗了,更棄大軍於不顧,孤身逃亡,致使蜀中那些為了興復漢室而應徵的熱血兒郎,年輕臉龐,因他死傷上萬。
風聲呼嘯,諸葛亮想,這皆是我一人之錯。
白髮多了幾根后,諸葛亮的思緒又回到當下:經此一役,張郃的大軍即將抵達,曹真也必定清楚了趙雲所部乃是疑兵。
腹背受敵,自己就不能不退。
五年的日以繼夜,深入不毛,五年的開誠布公,殫精竭慮,終於三郡回應,關中震動,涼州近在咫尺,可自己不得不退。
歷史上沒有火燒上方谷時的那場大雨,令北伐功敗垂成的,永遠是馬谡的私心,跟日後李嚴的黨爭。
人心如刀,把諸葛亮的身影斬在風中,更顯單薄了些。
他嘆口氣,說退兵吧。
姜維點了點頭,他剛躋身季漢這個隊伍里,還沒體會到這五年的艱辛,他只想著以丞相的經天緯地,遲早能打回來。
所以他一招手,就準備傳令。
一騎快馬,忽從陣后狂奔而來。
那是季漢的斥候,所以後軍放他進了中軍,可是一見這斥候,諸葛亮的目光就閃了閃。
這人不是他軍中的。
斥候飛奔至諸葛亮身前,下馬跪地道:「陛下有旨,請丞相不得退軍,就地於街亭收攏潰兵,務必攔住張郃。 」
姜維眉頭一皺,不是軍國大事皆在丞相嗎,怎麼兵敗之時忽然傳來一張聖旨呢?
跟姜維不同,諸葛亮接過聖旨,腦子裡想的沒有這些陰謀詭詐,他仔細看了聖旨上的玉璽,問斥候道:「這封聖旨,真是陛下的意思?」
斥候急道:「千真萬確,丞相,陛下不知發了什麼病症,給關侍中交待完這封聖旨,就離了成都,往箕谷大營去了!」
姜維當場一個瞳孔地震,我剛投誠,蜀漢就出這麼大幺蛾子?
諸葛亮還比較鎮定,諸葛亮指著聖旨,肅然道:「既然你從成都來,那你發這封軍報該是在三四天前,三四天前,陛下就知道馬谡要敗?」
姜維怔住了。
是啊,怎麼陛下就能提前預知馬谡之敗呢?
這事關興也告訴斥候了,所以斥候當然也會對諸葛亮複述:「陛下說馬谡言過其實,又想建功立業,得了獨自領兵的機會,必不會老老實實據城下寨,張鄺又是個知兵的,是故街亭必敗,北伐將功虧一簣。 」
諸葛亮神色黯淡了一瞬,接著雙目又亮起火光。
那是艱難苦恨繁霜鬢后,終於見到長風破浪會有時的飛揚神采。
這麼多年了,阿鬥終於願意繼承昭烈皇帝的遺志,扛起大漢的旗幟,那個他一天天看著走向成年的孩子,終於長大了。
還不等諸葛亮感喟完,姜維又在那邊問了。
姜維說,既然陛下知道街亭已敗,北伐功虧一簣,為何還要丞相在此固守?
斥候眼都急紅了,他說丞相,您快寫信勸勸陛下吧,陛下非說北伐還有挽回的機會,只要趙雲將軍能在箕谷擊敗曹真,兵逼長安,張郃就不得不撤,所以陛下自己跑去了箕谷!
向來淡定的諸葛亮身子一晃,他說陛下去箕谷,是要與曹真交戰?
這特么豈止是長大了,簡直是想上天啊。
諸葛亮難得失色,他說關侍中也好,朝中諸臣也罷,就沒人告知他箕谷皆是疑兵嗎?
斥候都快哭了:「陛下說,只要他去了,疑兵也能打成主力。 」
諸葛亮無言望天,除了風聲呼嘯,腦子裡一片空白。
這會兒姜維倒還主動,他說就沒人阻攔陛下嗎?陛下真到了箕谷,趙將軍也未必會跟陛下一起,一起打這必敗之戰吧?
斥候徹底哭出來:「那些來攔陛下的人,剛到百步之外,就被陛下一箭射掉了冠,之後陛下又高呼一句,『天子在此,攔朕者死』,玉璽舉過頭頂,慷慨英風比先帝有過之而無不及。 於是便沒人敢攔,也沒人願攔,末將不怕別的,是怕這樣風采的陛下狂奔了三四日,真打動了趙將軍,拼死一戰卻...... 卻......」
這斥候說不下去,嚎啕大哭起來。
姜維神色大變,轉望諸葛亮,卻發現諸葛亮不知何時已平靜下來。
大風還在吹。
諸葛亮臉上卻捲起了一抹笑,他對姜維道:「其實陛下也知道,用不著這道聖旨,只要讓我知道他去了箕谷,還試圖與曹真一戰,我就絕不會撤軍的。 」
「陛下尚欲死戰,臣等何以撤軍?」
姜維目光一凝,身子不由自主繃緊,他急促道:「可為國家計......」
「是誰在為國家計?難道只有你我所思所想,才是為國家計?」諸葛亮緩緩道:「這不是為臣之道,也不是取勝之法,傳令下去,就地紮營,收攏潰兵,再另尋紮寨之處,務必把張鄺所部釘在街亭!」
姜維拱手應是。
轉身的時候,他還是心緒翻湧,欲言又止,他還是不明白,陛下用疑兵破曹真主力,能有幾分勝算,丞相又何必跟陛下去賭?
或許是察覺了姜維的心思,風中忽然傳來諸葛亮的聲音。
諸葛亮說,我知道陛下是什麼樣的人,如今既然陛下能站出來,我就相信陛下。
「就像先帝相信我那樣。 」
姜維恍惚間若有所悟。
斥候也不哭了,斥候一個翻身,說既然丞相不勸陛下回成都,末將便要去箕谷了,是生是死,都要為陛下當個前鋒。
望著斥候遠去的背景,姜維忽然想到:這就是忠志之士忘身於外,這就是蓋追先帝之殊遇,今日終有機會報之於陛下也。
或許小皇帝說得對,只要他到了箕谷,疑兵真的能有一戰之力。
·3
趙雲見到劉世民的時候,人是懵逼的。
這小皇帝跑死了三匹馬,把自己跑得臉色發白,三天就到了箕谷大營,一到就把玉璽砸在地上,說朕乃天子,速召趙將軍來見。
那會兒趙雲正在巡營,聽見聲兒還以為是自己出了幻覺。
扭頭,趙雲才哦了一下,心說原來真是皇帝啊......
真是個鬼啊!為什麼阿鬥會冒出在箕谷大營啊!成都怎麼連個信兒都沒有啊!
「趙叔,不怪他們,是我跑太快了,就這麼快也沒幾天空餘了,你趕緊把那造刀的蒲元給我找來,我有事問他。 」劉世民進了大營,咕咚咚灌下兩碗水,撿重要的說。
趙雲還沒從懵逼狀態緩過來,說不是,陛下你來幹嘛的啊到底?
劉世民沒空仔細解釋,衝趙雲帳里的親兵使勁招手。
親兵看看劉世民,又看看趙雲。
劉世民脫口道:「看什麼看,朕叫你過來你還看趙將軍,怎麼趙將軍是能抗命嗎?」
親兵嚇了個激靈,趕緊過去,劉世民當場吩咐他去找蒲元,順便召集箕谷大營內外的工匠,要有大用。
趙雲就在邊上看著,也不惱,甚至還有幾分喜出望外。
親兵要走的時候,趙雲還塞給了他軍令,然後轉頭沖劉世民笑,說雖不知陛下所來何事,但果決明斷,可喜可賀啊。
劉世民失笑道:「趙叔不怪我越俎代庖就好,實在是軍情似火,拖延不得。 」
趙雲疑惑道:「究竟什麼軍情?」
劉世民指了指北邊,說就這兩天吧,馬谡已經完蛋了,到時候張郃肯定會給曹真發消息,那邊才是我們的主力。 趙叔你用一堆老弱屯田兵,就把曹真的主力吸引在褒斜道,曹真知道後定會率軍來攻,我們要做好準備。
趙雲嚴肅起來,說馬谡敗了?幾時的事?
劉世民抬頭算了算:大概明天吧。
趙雲:???
劉世民灑然笑道:「趙叔別那麼嚴肅,反正馬谡敗不敗,你只須看曹真過幾日會不會來犯就能知曉。 」
趙雲皺眉道:「陛下,倘若馬谡真的敗了,隴右必然難以支撐,我軍還是儘早撤回,保全士卒為上。 」
劉世民又笑了笑,他凝視趙雲道:「朕三天三夜奔赴箕谷,可不是來撤軍的。 」
劉世民喝完了水,喘勻了氣,盯著趙雲一字字道:「朕已經給丞相下了旨,要他固守街亭,朕要在這裡等著曹真來襲,趙雲聽令。 」
趙雲沒片刻猶疑,立時拱手接令。
劉世民胸中又湧起一股感喟,他知道這是劉備的英魂在號令趙雲,他想:昭烈帝你儘管去,朕不會再讓趙子龍老死蜀中,諸葛亮命殞秋風了。
他道:「加派哨騎,密切關注曹軍動向,派弩兵於褒斜道設伏,動員所有騎兵聽朕調遣。 」
趙雲大聲應是。
之後深深看了劉世民一眼,趙雲釋然一笑,轉身傳令去了。
從諸葛亮到趙雲,沒人生事,沒人替阿鬥做主,當阿鬥自己站出來,他們都對著阿鬥笑,釋然的笑,欣慰的笑,開懷的笑。
劉世民望著趙雲離去的背影,毫不懷疑這老大爺已經下定了決心,真的事有不偕,拼上老命也要護著自己再次七進七出,活著回到成都。
這讓他不由想起了四百年後,他在大唐的父兄長輩。
劉世民長長吐出口濁氣。
片刻之後,大帳被人掀開,乃是趙雲的親兵回帳,並帶來了蒲元與工匠首領。
劉世民展顏一笑。
趙雲所部除了老弱,就是屯田兵,戰力的確不如曹真,即使設伏勝了一陣,那也不是劉世民追求的戰果。
從來秦王用兵,都是得勢不饒人,追亡逐北。
要想追亡逐北,憑如今的兵馬是不夠的,首先要有精銳騎兵突破曹軍陣型,才能仰仗屯田兵與老弱漢軍打打順風仗。
找蒲元與工匠,為的就是提升騎兵戰力。
蒲元此人,能精確分辯不同水質對淬火質量的影響,故而是天下第一鍛刀師,在斜谷給諸葛亮打造三千把寶刀,以助北伐。
劉世民當然不是鐵匠,可他從大唐來。
從大唐來,三國時代的很多東西他就用不順手,就想用回大唐的裝備。
劉世民內心:朕不裝了,朕攤牌了,朕要開掛。
劉世民笑呵呵的,說蒲元呐,你只想到用水淬火,有沒有想到其實除了水,別的東西也可以淬火?
蒲元還沒等叩拜皇帝,就聽皇帝一語道破天機。
蒲元跪都不跪了,兩隻眼直愣愣的,說是啊,為何一定要以水淬火呢?水裡可以加東西,加鹽?加鹽是不是會冷卻更快?
劉世民笑道:「沒那麼多鹽給你加,速去收集附近的動物尿液,以尿液淬第一道火,再用動物油脂淬第二道火。 鋼材選用也不必炒鋼,朕這裏還有其他法子。 」
蒲元目光灼灼,瞅著劉世民宛如見神,噗通就跪下,說還請陛下賜教。
「用生鐵精燒成鐵汁,澆在熟鐵上,自然滲碳為鋼,幾度熔煉便能出鋼,再配上之前的淬火法子,朕許你節制一營兵馬,能煉多少就煉多少。 」
「營中鐵器怕是未必夠用......」
「那就去漢中收,鐵鍋鐵鋤都行,就說是諸葛丞相要的,留個憑證給他們,反正他們也信得過丞相。 」
蒲元:......
默了片刻,蒲元立刻動身去召集弟子,要試新的煉刀之法。
然後劉世民又望向工匠。
工匠眨巴眨巴眼,不知這位陛下又要掏出什麼寶貝。
劉世民走到他身邊,拉著他,工匠一頭霧水,
直到劉世民把他拉到一匹馬的邊上,指著馬鞍旁的一樣東西道:「你不覺得這玩意只有一個,很不合理嗎?」
工匠撓撓頭,說馬踏不就是一個嗎?
劉世民搖搖頭,說這玩意不該叫馬踏,該叫馬鐙,馬鐙不能是單邊的,還得是雙邊馬鐙,人踩在上邊,能雙手持刀,持矛,尋常騎兵就能跟虎豹騎一較高下。
工匠如遭雷擊。
向來人都以為騎兵之精,就在於訓練成本之高,就在於人的馬術是沒有外力可依靠的,誰能想到這玩意還能偷懶呢?
不愧是在宮裡偷懶了這麼多年的陛下!
劉世民拍拍他的肩膀,說這玩意也要趕工,能趕多少是多少,明白嗎?
工匠點頭如小雞啄米。
其實騎兵之前就有了高橋馬鞍,兩端高起,讓騎兵可以長途奔襲,可以大舉衝擊,不至於掉落馬下,但馬鞍越來越高,自然就需要借力上馬。
馬踏就是干這個用的。
或許再過幾年,大家發覺踩在馬踏上也能穩定身形,雙邊馬鐙也就順勢出現了。 劉世民提前讓這個小東西,早了幾年現身,然後一腳踏在了曹魏的咽喉上。
兩日之後,馬谡街亭大敗。
同日,從成都趕至街亭的斥候將聖旨發給諸葛亮。
箕谷大營里熱火朝天,還有許多雞飛狗跳,劉世民穿梭在鐵匠工匠的駐地里,大聲吶喊,說蒲元你小子別打鐵了,二十鍛就行,來不及了,數量為上,數量為上!
趙雲就在邊上看著,他兒子趙統瞅瞅劉世民,又瞅瞅趙雲,說爹,陛下真有戲嗎?
趙雲笑了笑,說且看這把刀利不利吧。
又兩日,曹真從張郃處終於確認,對面那個拖了自己幾個月的兵馬,真他娘的是疑兵。
是可忍,孰不可忍?
鄲城裡曹真召集諸將,簡單開了個會,是要分兵去幫張鄺,還是搶進隴右收複失地,亦或者把趙雲打殘,試探著攻入漢中。
眾說紛紜里,曹真敏銳捕捉到了一個消息。
馬謖敗得太快,諸葛亮還在收攏潰兵,從街亭到郿城,都是大魏的地盤,蜀軍要想把情報傳回箕谷大營,就要繞上一大圈。
曹真唇角綻出一抹笑,他拍案道:「諸君,趙雲還不知街亭已敗,還以為我等正受他蒙蔽,此時進兵,趙雲必然全無防備!」
鄲城之中,響起一片叫好聲。
遠在箕谷大營的趙雲打了個噴嚏,不久前有斥候來報,說曹真的兵馬從鄲城出來了。
趙雲跟劉世民對視一眼,劉世民笑道:「趙將軍以為如何?」
七十歲的趙雲也笑,說陛下明斷,老臣這把骨頭還提得動槍!
這是劉世民來到箕谷大營的第五天,工匠和蒲元又一次被他叫來,雙邊馬鐙好配,沒鐵的也能做木頭的,那些用上了灌鋼法、南北朝時期才出現的宿鐵刀卻不多。
只有八百把。
劉世民笑了笑,說八百足矣。
起身,登臺點兵。
蕭蕭北風里,劉世民的大纛正肆無忌憚地捲動,旗下就是劉世民與趙雲。 三軍鴉雀無聲,目光卻議論紛紛,這裡邊知道劉世民身份的還是少數,都盯著他,望著他,等他自表來路。
這樣的場面,還真是久違了。
劉世民深吸口氣,上前兩步道:「兩三日前,馬谡在街亭臨陣脫逃,棄大軍於不顧,丞相為救隴右百姓,蜀中袍澤,正與張郃對峙,而曹魏的援兵源源不斷,這一戰多半要輸。 」
三軍之中流動的目光戛然而止。
劉世民又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街亭敗了,曹真自然知道了我們是疑兵,是虛張聲勢的,如今發兵打來,我們能怎麼辦?」
三軍的目光又動起來,不少人看向兩側,還有人轉望後方。
劉世民知道,這些人是想逃。
「是能逃,但能逃到哪去?今日逃了,再想北伐成功必是千難萬難,曹魏遲早會有一天殺出大山,殺進漢中,曹軍的軍紀你們也該知道。 不禁屠城,不禁擄掠,你們的家人也好朋友也罷,只能憑運氣論生死,即使活下來,你們的土地也所剩無幾了,即使有地,地裡的東西曹魏也要收你六成到八成的稅,也要給曹魏的世家當奴僕,當狗。 」
「你們這些人有的是漢中來屯田的,離家屯田,當然是為了保衛鄉梓,如今刀劍在手,是任人宰割,還是一走了之?還有人,是老了,傷了,曾經也是去過夷陵,打過成都的,也是天南海北死人堆裡滾過來的,怎麼著,從一個亂世往另一個亂世裡逃,還沒過夠嗎?」
劉世民忽然不說話了。
於是三軍也默然,這種突如其來的沉默,宛如橫亙在所有人心頭的雲。
劉世民忽然一嘆。
劉世民道:「朕也不跟你們說興複漢室,還於舊都,也不知道你們懂不懂這個大漢歸根到底還是你們的大漢,民能載舟,亦能覆舟,這都不是一時片刻能說清楚的。 」
這句話落下,確切來說,是劉世民的第一個字落下,三軍終於忍不住喧嘩起來。
朕。
這特么是成都城裡的皇帝?
皇帝怎麼到了箕谷大營?趙將軍都沒說話,趙將軍還站在他身後,這真是皇帝?
就在三軍低低蔓延開的喧嘩里,劉世民忽然大聲道:「朕就是想告訴你們,朕反正是不想逃了,朕不能再逃到丞相背後,不能躲在成都城裡,朕今日明白告訴諸位,曹真打過來了,朕要再把他打回去。 這一戰朕不要別的,就要你們令行禁止,犧牲的弟兄朕不會吝惜撫恤,活下來的朕帶你們去北方轉一圈,衣錦還鄉!」
三軍的喧嘩聲更大,亂哄哄的,彷彿無數人的聲音都擠在一起。
劉世民飛身上馬,一把抄起大纛,在烈烈風中揚聲道:「朕乃大漢天子,臨陣討賊,可願隨朕出征?」
須發皆白的趙雲第一個上前,倒提長槍,應聲道:「出征!」
無處發洩的情緒終於尋到出口,三軍之中不少人攥緊了拳,一聲聲吶喊蔓延全營,出征兩個字響徹漢中。
曹真對此一無所知地衝了過來。
曹真信心滿滿,志在必得地衝了過來。
·4
這場箕谷之戰的開始,曹真臉上寫滿了笑容。
趙雲當然不是吃素的,人在箕谷層層設防,大營前後呼應,只是終究都是些老弱殘兵,又或是屯田民兵,士卒無死戰之心,出手無悍勇之志。
幾營兵馬,迅速被曹真攻破。
趙雲的反應也都在曹真預料之中,他迅速拔營,自己組織兵馬斷后,這些反應不可謂不是名將手段。
然而曹真淡淡一笑,顧左右道:「只可惜褒斜道寬闊,虎豹騎總能衝起來,趙子龍不敗將軍的美譽,今日就要破了。 」
果然,當曹真暫緩推進步兵,虎豹騎衝鋒在前時,趙雲也不得不撤。
曹真一路追亡逐北。
這會兒的曹真有個預感,自己這波氣吞萬里,不僅一血數月之恥,還能追到漢中,沖潰蜀軍的城寨,讓自己名震天下。
興奮的目光里,曹真忽然聽到了風中的尖嘯。
連破數營,追了幾里路,幾乎要追出箕谷,終於追到了兩側山間佈滿密林之處。
遂有萬箭齊發。
諸葛連弩一發十矢,放在漢中防備魏軍的連弩本來就多,前幾日就被悄然搬進了密林,此刻尖嘯之聲層層疊疊,曹真仿彿聽到了厲鬼在幽冥中的嘶吼。
那些他麾下的精銳騎兵,一眨眼便在弩陣之下損失了七七八八。
接著趙雲勒馬,回頭深深凝望著萬軍從中的曹真。
曹真倒吸一口涼氣,但曹子丹也不愧是名將,左右大驚之際還能斷喝出口,說長槍列陣,謹防騎兵突襲。 他們精銳之處只在趙雲一部,其餘兵馬除了老弱就是新兵,被追了這麼久早無戰心,不足為懼,只要趙雲突襲不成,本將還能帶你們闖一趟漢中!
隨著曹真令下,魏軍動作極快,須臾之際,軍陣已成型。
這期間曹真始終盯著趙雲,卻發現趙雲並沒有衝過來,他只是輕輕往兩邊讓開,露出了身後的八百騎兵跟...... 一面緩緩豎起來的大紆。
這面大紆並不在趙雲身側,而在另一個年輕人的身邊,旗上繡的也不是趙。
是一個漢字。
正疑惑間,曹真聽到對面那年輕人一聲怒喝,說大漢天子在此,曹子丹還不受死?
接著馬蹄聲蕩起褒斜谷四百年塵埃,劉世民雙刀出鞘,眉目似火,侵掠也似火,那模樣,不好說,宛如是出蜀的大風歌正在飄揚,又好似西楚的霸王於江東捲土。
他沖起來比誰都快,手裡的刀折射正午的光,差點閃瞎了曹真的眼。
這誰啊?
這年頭哪還有這樣的大漢天子啊?
片刻后曹真回過神來,這特么總不會是成都的劉禪小兒吧?
跟誰鬧呢!
風從劉世民的耳邊吹過,吹起他的血脈,他的魂靈,已經多少年不曾回到戰場,不曾這樣領兵衝陣,重回二十一歲的劉世民,此刻忍不住放聲大笑。
他又一次確認,自己就是屬於戰場的,自己從來都是戰場的神。
戰神狂奔,於是漢家兒郎也忍不住跟他一起狂奔。
趙雲就在他身側,握緊長槍,彷彿也回到了當陽長坂坡。
這些人就這麼明目張膽的衝過來,還笑聲震動山林,曹真皺眉大罵,說劉禪小兒太過猖狂,他以為自己麾下的兵馬是什麼東西?虎豹騎嗎?連馬鎧都沒有一件,也敢衝長槍方陣,趙雲陪他一起瘋,真以為本將擒不了蜀漢皇帝?
其實又何止曹真,魏將自曹真以下,大多都面露喜色,這年頭的騎兵大都是輕騎,沖不動步兵陣型,西涼鐵騎之所以叫鐵騎,之所以縱橫天下,靠的就是鐵甲與馬鎧。
蜀漢窮成這個鬼樣,屁裝備都沒有,拿頭衝陣。
拿刀盾。
幾句話的功夫,劉世民已率軍殺到魏軍陣前。
長槍如林,拼著死傷就往劉世民身上馬下去捅,劉世民倏然出刀,刀風吹起他鬢間的長髮,刀光一閃即逝,魏軍長槍斷作兩截!
遠處的魏將眼皮一跳,以刀斬矛,出刀的角度很難掌控,矛的硬度也很難一刀兩斷,這蜀漢的小皇帝,怎麼還勇武不亞於關張呢?
曹真沒跳,曹真臉色發白。
其實這種局面里,劉世民也好,趙雲也好,一將之武力並不能力挽狂瀾,但曹真放眼全域,卻發現蜀漢的騎兵沒有武勇,同樣能破長槍方陣!
這些騎兵一手提短盾,格開魏軍長矛,一手提單刀,就那麼輕描淡寫地彎腰一刺,魏軍也沒富到流油,身上多半是披甲,可這些皮甲宛如是紙糊的,一刺即穿。
於是血花四濺,槍倒人翻。
衝破了長槍方陣,八百騎兵減員不過數十,為首的大紆還在高高飄揚,劉世民跟趙雲並肩衝陣,速度幾乎沒受半點影響,目光筆直,死死盯著曹魏大旗下的曹子丹。
曹真瞳孔一縮,這特么輪不到他擒蜀漢皇帝,是蜀漢的小皇帝要萬軍叢中取他首級!
魏將已然亂了,亂成一鍋粥,人多嘴雜,說他們的騎兵怎麼能個個雙手持兵?說這是什麼鬼刀,一刀能取人性命,那得破甲多少扎?
要是劉世民聽到了這些話,多少會回一句,說宿鐵刀,一般般吧,比唐刀還差點,也就簡簡單單破甲三十扎吧。
反正魏軍已經慌了,更有魏將伸手去拉曹真,說將軍,撤吧!
曹真咬牙不撤,他盯著劉世民與趙雲,說他們只有這八百騎兵,無論有什麼妖法,只要擋住這八百騎兵,那些老弱殘兵絕不敢戰,我們不勝也是勝!
話音未落,褒斜谷里的殺聲就響成了一片。
從密林裡,從前路中,乃至此前詐敗散落在道旁的零星兵馬,都敢或前或後,或左或右地殺出來,直沖曹真本軍。
殺聲把曹真震得面白如紙。
曹真不理解,曹真很想大聲問問對面的趙雲,說你到底有什麼鬼神相助?
其實說有也有,說沒有也是沒有。
翻譯翻譯,什麼叫人心向背,什麼叫蓋追先帝之殊遇,什麼叫御駕親征的含金量?
這些 buff 疊滿了,劉世民又衝破了曹魏的第一道防線,疑兵也能燃起鬥志,敗兵也敢奮力死戰!
望著越來越近的劉世民與趙雲,無論曹真腦海中有多少個問號,他也只能咬牙撤退。
劉世民笑起來,從魂穿成都起,這幾日就沒消停過,折騰了這麼多天,你現在想跑,已經太遲了。
磨了這麼多天刀,揮出去,該進入朕的節奏了。
那天劉世民拎著宿鐵刀,一晝夜行二百里,咬著曹真在打,一日八戰,要麼是被追殺一陣屠殺,要麼是曹真倉促之間想要反打,被劉世民一箭射中肩頭,墜下馬去。
八戰八勝,劉世民還在追。
趙雲拉過劉世民,說陛下,陛下已有大功,如今士卒疲憊,再追若是讓陛下有性命之......
劉世民忽然大笑起來。
劉世民拍拍趙雲的肩膀,說趙叔,你怎麼跟劉弘基似的,你不該是這個樣子啊,你一身都是膽,長坂坡也好,漢水也罷,你該比我還能沖。
滿臉是血的趙雲還沒來得及問劉弘基是誰,就見劉世民抹了把汗,目光如炬,指著北方對趙雲道:「吾執弓矢,公持槍相隨,雖百萬眾奈我何?」
趙雲一個激靈,陳年的血被這句話從胸膛里點起來,宛如他三十多年前初見劉備,第一次知道原來天下生民合該有救,原來自己一身武功,不會蹉跎。
劉世民用冷水洗了把臉,說趙叔,走了。
趙雲的眼裡便放出火來,身後望著劉世民如同望神的蜀漢兒郎,也都雙目放出火來,跟著劉世民繼續追殺。
這一戰,劉世民不食兩日,不解甲三日,行軍四百餘里,殺穿了整條褒斜道,斬獲俘虜數萬魏軍,一路殺到斜谷關下。
曹真留一部斷后,狼狽棄關而逃。
劉世民這才進斜谷關稍作休整,然而這還沒完,劉世民休整兩日之後,還敢大軍出關,馬踏關中平原,直逼郿城而去。
鄲城,離長安只有二百多里,大漢舊都,遙遙可望!
趙雲還有些憂心,說陛下,咱們沒帶攻城器械啊。
劉世民笑道:「何必攻城?曹真輸了這麼一大仗,今後的地位必將一落千丈,他一定會找機會打回來,朕也願意給他這個機會。 」
趙雲道:「什麼機會?」
劉世民指了指趙雲腳下的馬鐙,說這玩意是瞞不住的,如果曹真固守鄲城,過幾天也能從潰兵口中得到消息。 所以我直接讓曹真知道了,我猜他一定會把自己兵敗的原因全都歸結到馬鐙上,朕給他兩日的時間,他一定能給他殘餘的虎豹騎配好馬鐙,有了這等利器,他當然敢跟朕出城一戰。
趙雲瞠目結舌,說那,那陛下可有勝算?
劉世民哈哈一笑,拍馬前行道:「朕就是勝算!」
那天,當劉世民率軍趕到鄲城之下時,城下空空蕩蕩,一個人影都沒有。
劉世民:......
趙雲瞅著他,一時失笑,像又看到了劉禪小時候放下大話,卻沒能兌現的窘境。
劉世民輕咳兩聲,說這不科學,你等著,朕必讓曹真出城!
這會讓曹真還在糾結,他的確打好了馬鐙,也知道這是騎兵之利器,但他總有種擔憂。
自己輸的這一戰,似乎並不完全是馬鐙的原因。
而如果鄲城再失守,曹真自己都沒臉再回長安了。
所以曹真想得很好,還是先守上幾天,先等等,要是張郃在隴右打開局面,就變成劉禪跟趙雲進退維谷了。
正這樣想呢,忽然有斥候叫門,說城下有動靜。
曹真有點煩,說不就是叫戰嗎,理他幹嘛?
斥候頓了片刻,硬著頭皮道:「不是尋常叫戰,是蜀漢皇帝親自來了,就帶了三五騎,在那大罵您八輩祖宗。 」
曹真:???
曹真霍然起身,咬牙切齒,說我特么真是給他臉了。
畢竟不是誰都是司馬懿那老陰比,曹真一個按捺不住,就上了城頭,恰望見不遠處的劉世民大笑大罵,顧左右說曹家都是縮頭烏龜,曹孟德宛城兵敗就縮在典韋胯下,曹丕当了一輩子孫子終於苟到皇位,今日的曹真也不遑多讓啊。
是可忍,孰不可忍。
曹真的軍令從嗓子裡蹦出來,他咬牙道:「出城,列陣!」
劉世民掉頭就跑。
邊跑邊嘲諷,真有那麼十幾騎虎豹騎追出來,劉世民終於收了笑聲,目光卻睥睨起來,背上的弓握在手裡,接著弓如霹靂弦驚。
就回去漢營的這條路上,劉世民給曹真生動表演了一波什麼叫做天可汗的騎射。
追出來的十幾名虎豹騎,一個活著回去的都沒有。
曹真面沉如水,再沒興趣跟劉世民打什麼嘴仗,拉扯什麼進退,等什麼亂七八糟的局勢,直接揮軍壓上。
虎豹騎的威力確實大,當兩軍步兵廝殺之際,一方是新敗精兵,一方是大勝新軍,此消彼長之下果然對殺了五五開,只是曹軍兵力更盛,趙雲便先用騎兵去切割戰場。
趙雲的騎兵動了,曹真就下令虎豹騎出手。
虎豹騎衝起來的時候,擋者披靡,兩軍交戰,也沒有擺開長槍方陣的機會,若不是七旬老將趙子龍槍舞梨花,硬是能帶著趙統跟虎豹騎對沖,漢軍的戰場就要被撕裂。
死裡逃生,又休整了兩日的曹真,此刻才終於吐出口濁氣。
劉禪小兒,也就憑著馬鐙這些小玩意占點便宜了。
這個念頭還沒轉完,曹真就皺起眉來,以前的傳言都不可信,他相信自己前兩日的直覺,劉禪絕不是一個老老實實的,只會放權的無能君主——至少這廝在戰場上,就絕不可能老實。
那為什麼打到現在,敵方的大紆還一動不動?
只是戰場上時機稍縱即逝,如今勝機在手,曹真也不會猶豫,果斷率大軍猛攻,要把蜀軍一鼓衝潰。
風還在吹,從北向南吹,率大軍投入戰場的曹真也不知是不是聽錯了,竟從風中也聽到了馬蹄聲。
下一刻,曹真猛地轉頭,發現西北方的高坡上不知何時衝出了一股騎兵,這些騎兵不多,也就幾百號人,但領頭的那年輕人他無比眼熟。
赫然就是劉世民!
劉世民還有空朝曹真的大旗那一笑,曹真也不知為啥,忽然就看懂了劉世民的笑。
虎豹騎統領?
還是朕來教教你怎麼用騎兵吧。
除了侵略如火的追殺,還要有其疾如風的轉進,虎豹騎猛固然猛,卻太不得避實就虛的兵法要義了。
兩方步兵正撕扯疲憊,多處戰場膠著,也有多處戰場在進行前部與後部的交替。
劉世民一頭就插進魏軍的這種交替之處。
當劉世民從戰場里繞了一圈出來,漢軍不知怎麼就擁有了優勢,而曹真下令讓虎豹騎去堵截時,又被自身兵馬所阻,怎麼都堵不到劉世民。
乃至讓劉世民一波穿插,斷魏軍為二。
這廝還信口雌黃,當魏軍前後不相接時率部大喊,說已擒曹真,降者不殺,已擒曹真,降者不殺!
曹真無能狂怒,他知道前部遲遲收不到自己命令旗號,肯定會撐不住潰敗,他盯著陣中那股騎兵,猛打號令,要士卒無論如何攔住劉禪。
只須劉禪一死,蜀漢不攻自破!
於是一層層的兵馬圍上來,穿插到邊緣的劉世民敏銳發覺自己吸引了魏軍大股兵馬,這讓他反而鎮定起來——曹真這麼應對,那他前軍崩得更快,但凡自己能撐小半個時辰,鄲城他就別想要了。
至於能不能撐住,劉世民抽出雙刀,迎風一笑。
那一戰,劉世民從曹真陣後殺出,復又突圍出陣,身中四箭,手刃六七十人,兩刀皆缺,流血滿袖,灑之複戰,終於曹真軍潰,曹真倉皇逃向鄲城。
而沒了虎豹騎牽扯的趙雲,早已先曹真一步衝到郿城城門附近,當曹真一撤,躍馬橫擊,一瞬間槍出如龍,趙雲又見到了常山的雲和北地的風。
百騎互撞,趙雲一槍刺曹真於馬下。
自劉世民至成都起,不過十余日,這場北伐從街亭一敗,即將無功而返,變成了趙雲陣斬曹真,大漢天子據鄲城而望長安。
威震天下。
·5
當鄲城戰報傳到街亭的時候,諸葛亮翻來覆去讀了三遍。
然後又發給姜維,發給魏延,發給王平,自己往後一躺,宛如陷進了什麼夢鄉,又像終於把陳年的重擔從肩頭卸下,一雙眼睛難得放空,去望遠方的田畝。
沉默,沉默是今夜的街亭大營。
魏延左看右看,實在沒人發言,他忍不住跳出來道:「丞相,你總不會覺得這是真的吧?」
諸葛亮還窩在椅子裡,沒說話。
王平冷靜道:「這麼大的動靜究竟是有是無,沒人瞞得住,偽造軍報沒意義。 」
魏延直接站起來,在大帳裡走過來走過去,到最後乾脆把戰報往桌上一拍:「道理我都懂,可,可這他娘的怎麼能是真的呢?」
姜維比魏延還懵,他仔細端詳著那戰報,端詳著陛下出宿鐵刀,雙邊馬鐙,以八百人衝破曹魏數萬,端詳著陛下三日不解甲,殺穿褒斜道,端詳著陛下率三五騎挑曹真出城,復又鑿穿敵陣,吸引兵力,端詳著最後的流血盈袖,灑而復戰......
撲面而來滿紙的刀光,滿紙的意氣。
姜維茫然去想:這還有我什麼事啊,丞相你有必要藏著這麼個陛下不用嗎?
這裡邊只有王平沒有過於激動,也沒有過於茫然,他甚至還很冷靜,拱手去問諸葛亮道:「丞相,既然郿城已破,長安近在咫尺,那張鄺必然退兵,我們還要不要追?」
諸葛亮還窩在那,窩在他久違的放空的歇息里。
就在幾天之前,他已經做好了退兵的準備,同時也做好了收拾國內的波詭雲譎,改良軍備鹽鐵之事。 諸葛亮甚至在想,以後還要不要派人去這麼重要的位置,即使這任務並不艱難,自己也該親自過問。
事必躬親,才能萬無一失。
至於會不會先把自己熬到油盡燈枯,諸葛亮沒心思多想。
忽然陛下來了,諸葛亮其實也想過,陛下可能敗在箕谷,自己要收拾的局面只會更多。
但諸葛亮不以為意了。
因為諸葛亮知道,陛下長大了,這些東西終究不是自己一個人在抗,即使陛下的手段還有點稚嫩,凡事不得其法,那都是沒關係的。
某個無人的夜裡,諸葛亮也對著星空在笑,偷偷說主公,公子終究成了我們的同路人,我會等著他一天天弓馬嫻熟,政務老練,就像主公你等到雲長水淹七軍,等到子龍漢水大捷,等到臣目睹你攜民渡江後,變成一個如今的我一樣。
臣相信,終有一天陛下能跟臣一起同出祁山,還於舊都,還天下人一個以民為本的大漢。
沒想到劉世民贏了。
還是如此酣暢淋漓,如此睥睨天下的大勝。
隱隱約約,諸葛亮聽到有人在喊他。
王平已問了兩遍,諸葛亮還是沒反應,他忍不住上前幾步,揚聲道:「丞相?」
諸葛亮一下回神,他對上王平的眼,從這位無論平時還是遇事都極冷靜的後生眼裡也捕捉到按捺不住的熱切。
諸葛亮不答,諸葛亮忽然放聲大笑起來。
王平怔了怔,他還年輕,魏延也算年輕,跟諸葛亮一起來北伐的這些人全都年輕,從沒人見過這樣大笑的丞相。
離諸葛亮上次這麼笑,已有二十餘年了。
那時他剛剛出了隆中,說待我定了天下,再回此躬耕,那時曹操大軍追殺,他面對的困境不亞於劉世民一來就撞見馬谡失街亭。
是諸葛亮孤身下江東,舌戰群儒,說動孫權,點燃赤壁一場大火,又搶下了荊南四郡。
劉備說自己終於有了基業,大半夜的,過來找諸葛亮喝酒,喝紅了眼眶,諸葛亮就在那揚聲大笑。
笑聲從二十年前的荊州驚起幾行西風,又灑落半壁星光,不知何時傳到了街亭大營,於是笑聲又變成了哭聲,這哭聲如梧桐半死清霜后,頭白鴛鴦失伴飛,悲涼沉鬱,久久不絕。
連先帝殞命白帝城,諸葛亮都沒這麼失態過。
「追!當然要追!我看陛下用兵,得勢不饒人,侵略如火,離長安城這麼近,他必然會去探探長安虛實,我們要咬死了張郃,不能讓他阻攔陛下後路!」
諸葛亮的霜鬢在劇烈的起身動作下飛揚起來,他像是年輕了二十歲,他徑直下令道:「張郃得信比我們晚不了多少,三軍造飯,準備襲營!」
大帳里一群人站起來,齊刷刷應是。
當萬事俱備,張鄺剛開始拔營後退時,諸葛亮果斷傾巢而出。
退兵的張郃固然也有章法,但被諸葛亮追著打,又有隴山橫截在歸路上,終究是丟了上萬死傷在後邊,才得以撤回關中。
這會兒劉世民已經率騎兵在長安城下兜風了。
只不過曹睿這位女裝大佬自然不比曹真,鄲城失陷的消息早一步到了長安,任由劉世民怎麼挑釁,曹睿也閉門不出。
趙雲閑著沒事就拉他,說陛下,陛下夠了吧,可以回去了吧?
劉世民連連擺手,說不急不急,朕還沒見過這會兒的長安城呢,多看過,上下左右的看,近大遠小的看,反正日後遲早要來打,趁現在長安城裡兵馬不多,不能主動出擊,當然要把附近的地勢都勘察清楚。
趙雲無奈道:「那你也別自己就帶三五人,隨便就跑出去探路啊!」
劉世民哈哈一笑,說習慣了,習慣了,下次一定注意!
就這樣,大搖大擺轉了一圈的劉世民,終於得到消息,張鄺已率軍趕回,洛陽方向的援軍不日抵達。
劉世民大手一揮,終於撤軍回了漢中。
趙雲跟魏延固守隴山至鄲城一線,從此雍州三郡,乃至整個涼州,盡入季漢之手。
回到漢中之時,劉世民看到百姓已經有條不紊地耕種,即使見大軍過境,也沒有匆忙起身避讓的,乃至還有百姓遙遙見了大纛,眼前一亮,跪地高呼萬歲。
接著大軍兩側,田畝里的所有百姓紛紛跪倒,高呼陛下萬歲,大漢萬歲!
劉世民啞然失笑,他走過隋末的亂世,就沒見過不怕兵馬的百姓,直到貞觀年間,大軍過境才不那麼驚擾生民。
這皆是諸葛丞相之功也。
風起,劉世民長髮輕揚,他在風中抬頭,就見到了田畝里有個熟悉而陌生的面龐。
那人風霜滿臉,眉宇間帶三分愁容,儼然便是憂國憂民四個字,只是這人的眼睛卻還年輕,笑起來如春水初生,春風驟起,對世間一切艱難險阻都懷有破冰的希望。
那人抓著禾苗,深深下拜,說大漢有陛下,乃天下之幸。
劉世民翻身下馬,同樣深深下拜,他道:「大漢有相父,實乃千古之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