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一段前尘旧事。
话说柳郡有个叫司空惯的,祖上甚是有钱,到爷爷那辈不幸败落,最后连买棺材的钱都差点凑不齐,司空惯的父亲以前是个公子哥,只得自己营生,处处受人歧视,积劳成疾,和司空惯的母亲商量好了一般,同年谢世。
司空惯发誓要重做郡中巨富。
从贩卖鸡鸭起家,一个铜钱一个铜钱攒着,有了小本钱之后,再渐渐将买卖转大,这司空惯长了副忠厚老实模样,鼓唇摇舌,甚是能说,博取人们信任。实则心黑腹毒,暗地耍尽心机,最拿手的能耐就是排挤同行,施计坏人名声,逢年过节,还会往官家那里走动,长此以往,无论做甚生意都赚,家财越滚越大。
寒暑相易,不觉三十载过去,司空惯年近五旬,已是郡中首富,县署诸多官吏俱是他的座上宾。一日筵散,忽感头痛欲裂,脑袋里似有一只虫子,啃噬脑髓,着实忍受,请来郡里最好的大夫,号了脉象,直说怪哉,这病从未见过。
该疾甚是骇人,来时不期,一旦发作,疼得司空惯魂飞千里,魄飘八百,每每疼痛过后,身子皆似被掏空一般。
他不死心,又访了甚多名医,俱是无策,司空惯家资巨万,可不想早早抻腿谢世,然而怪病一日比一日严重。这日,打听到清风观主医术高超,就屁滚尿滚地来到道观。
老道长瞧了几眼,反手将一个符篆贴在司空惯额头,脑袋异感顿时消失,司空惯大喜,连赞老道好手段。
老道摇头道:“司空先生,你中的是三尸毒,脑里有尸虫作祟,我也只是一时镇住。这三尸虫,分上中下三尸,藏于颅腹足三处,主管私食性三欲,人人都有,若长期心存私邪之念,可令颅内尸虫膨胀,出现头疼之症。然似先生这般严重的,千者无一,大抵是平时闻惯铜臭所致。”
司空惯怔道:“依仙长之言,我当如何是好?”
老道解释道:“我方才开了天眼,瞧见你颅中尸虫长达三尺,甚是肥硕,可见你的私欲甚重,不出半载,必死无疑,我亦无术。”
司空惯闻言,犹如雪水浇头,忙伏地相乞。
老道又说道:“非是我不帮你,你乃郡中巨富,我如果让你抛弃万贯家财,隐于山中数载,岂非等于杀你?病到如斯程度,这期间不再接触金银铜物,不去嗅铜腥银臭,隐世七年,脑中尸虫才会缩至常人水平,疾症也便祛了,若中途不巧再见到黄白之物,那蛰伏的尸虫可瞬间胀大,令你登时暴毙。”
司空惯喃喃道,“两者相较,我自然愿多活两年,求仙长垂怜,救我性命。”
老道手里拂尘指向一个方位,道:“先师未飞升时,曾探得一洞穴,里面另有乾坤,良田十顷,清泉花草,好似桃源秘境,又有石桌石椅,瓦釜陶皿,保你七年无忧,只是先师在世时,曾嘱咐非有缘之人不得放其入内,是以荒芜廿余载,今日可排上用场,只是这洞天之地,岂能说给就给,”说罢,伸出五指,微微一笑。
司空惯试探问道:“五千两白银做为租用,可好?”
老道哂道:“先生真会算计,您的性命难道只值五千两?我要你家财的五成。”
司空惯一阵眩晕,半晌心忖道:“减了这一半家财,我仍是郡里首富。”于是咬牙道:“就依仙长之言。”
其后,司空惯将家中藏银分成三份,一半交于清风观主,四成偷偷埋于人迹罕至之地,只留下一成留给儿子,他怕儿子持家不牢,是以藏银四成,等自己重回人间之后,如果儿子能将家族生意扩大自是甚好,若不幸败了,还有这四成家业。
怕仇家知道自己避世之地,于是连儿子也诳骗,司空惯说自己已悟大道,须清修七年,不必寻他,七年之后,再父子相聚。
一切妥当,老道收了他的孔方兄,自然卖力,带他到东郡北山的一处山洞,涂了药粉,蛇虫不侵,领至一处洞穴,黑漆漆深不可测,燃了火把,往里走了三里有余,豁然开朗,果然别有洞天,竟是一个峡谷,瑶草仙花,潺潺流水,还有茅庐一座,存足粮食和粮种,司空惯住下。
以前苦日子过来的,烧茶做饭,轻车熟路,每天观日升日落,计算时日,谷中肥田甚广,种的粮食足够食用,一切用具皆是石器打造,不沾一点金气,司空惯一人强忍落寞,捱着日子过。
这六载多光阴,观遍一花一叶,闻遍猿鸣鸟啼,头疼症状倒是缓解大半,发作次数愈来愈少,近来竟有两月不曾头痛过,司空惯只盼着时日一到,早些出洞。
闲暇之余,将过往琐事,不分巨细,皆写于纸册之上,久而久之,书册累积,竟有过膝之深。
掐指一算,再过五日,七年之期便满,司空惯眼泪长流,盘算着出去再施拳脚,一夜无眠。
天亮之后,却见一只山羊,津津有味地舔食岩盐,司空惯眼尖,瞧见这山羊颈上套有项圈,心里一惊,不知这有主的山羊为何会跑到山谷里。昨天似是也看到了它,这畜生若将它那主人带来,这居所便毁了,若是通风报信,外人得知我隐于此处,到时枉耗七年,三尸之毒反噬,回天无术。于是悄然到了跟前,朝山羊丢石砸去,正中耳廓,昏然倒地,司空惯忖道:“我这七年除了食些柴钝的兔肉,还未吃过其它荤腥哩。”寻来石刀,剁了山羊脑袋,剥皮取肉。
又架了瓦釜烧水,划开羊肚,却瞧见肚里有几枚铜钱,司空惯见了铜钱,脑袋嗡的一声,旧疾复发,顿觉有什物在脑中爆开,哎呀一声,倒地不动。
单说这山羊的主人,乃是东郡北山脚下的一个落魄户,早年在西边柳郡贩牛马发财,改行作生药买卖,起初风顺水顺,赚了不少,又诚实待物,却惹得一个同行不高兴,威胁说整个柳郡生药生意别人不能擅做,劝其改行,养牛喂鸭,莫再贩生药了。这位叫谢全的,哪里肯乖乖就范,虽然诚信经营,却架不住官家的胡搅蛮缠,后来有人吃他的生药,一命呜呼,官家抓住不放,直接将他弄得倾家荡产,最终查出是该人自身问题,为时已晚。
有人暗中告诉谢全,这官署与那个威胁他的同行,乃是沆瀣一气,此番施计陷害。谢全浑身哆嗦,自此一蹶不振,举家迁到这东郡,北山落户,粗茶淡饭,倒也自在。
多年过去,谢全也成了两鬓染霜的老汉,这日去山坡牧羊,临回家时,察觉少了一只,寻了多时,也找不到,回家后,这羊不知从何处又回来了。次日,谢全留了意,羊群食草期间,他发现这羊独独进了一处山洞,这山洞他也曾进去瞧过,里面黑乎乎深不见底,是以走了几十步便出来了。心想这羊大抵还会回来,不料天黑后,息灯上榻,也没见它的影子。
天亮后,谢全早早起来,去山洞寻羊,走了甚久,发现尽头竟是通着一处山谷,远远瞧见几亩庄稼,长势甚旺,不由得心里大奇,此处居然还有人家?哪知一回头,看到一人一羊两具尸体。
谢全三步作两步,奔了过去,那死人长相颇为眼熟,一时认不出来,进了茅庐之后,看到甚多日志,一读才知,这死人不是别家,正是柳郡巨富,也是当年勾结官家陷害自己的司空惯,粗略读了大半天,亦是心生悲凉,“没想到这风光无二的司空官人,染得三尸毒,竟在此疗养近七载,期间不能见五金之物,我方才看到他剥开的羊肚,却有几枚烂臭铜钱,这铜钱乃是我谢全举家搬迁之时,司空惯侮辱我,丢了一把铜钱,那时,我儿子患风寒,正需买药,可叹我囊里无钱,不得已捡了起来。最后还剩数枚,用绳子串了,弃于柜中,前几日孙儿调皮,抓出来玩耍,丢入盐罐里,被我看到,忆起往事,不愿再想,就抛得远远的,不想被这憨傻的山羊吞掉,这类畜生喜食咸物,竟整个吃了下去……时过境迁,这几枚烂铜钱,最后却要了司空惯的性命。”
最后,谢全依着司空惯夹册里藏银图记,寻到了那笔巨银,捐了大半出来,修葺河道,自己留了当年折损的数目,剩下银子,以司空惯旧友之名,赠予司空惯的儿子,后者千恩万谢,用这银子堵了生意损耗。
(故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