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州人的互相想象

项飙在《跨越便捷的社区》有一节描述生活在北京浙江村的温州人，来自不同县市，乡镇的温州人，互相想象对付是什么样的人，便由此形成不同的“系”，是非常精彩的观察。

（在北京浙江村的）乐清人可以分成三大派：虹桥的、芙蓉的和大荆的。其他的镇，如清江、城关、天成等，都可以算是虹桥一带。

在这些镇中，芙蓉被想象为最坏的，“赖皮”。比如在代销中出现的拖欠款，以及有意的诈骗，往往是芙蓉人作案较多。

大荆人被想象为最老实，但经济上比较差，赚大钱的少。

这种互相想象也有一个微妙的层级结构。

大荆人认为芙蓉人和虹桥人差不多，可归为一类；芙蓉人认为虹桥和清江的差不多；但一个虹桥人自己则说：“很明显，过了龙泽岭人就不一样了。龙泽岭的这边是虹桥，那边是清江。清江人比较善良，团结；虹桥人就比较活，会耍小花招，但是很有分寸。”

同来自永嘉的乌牛镇和枫林镇的人区别也不小。乌牛人比较“活”，初期本钱多。一个枫林人告诉我：“我们本来比他们就穷，出来主要是收皮头卖，卖给皮革厂做手套。过去是挨户收，现在也有在家里收的。这个生意没什么大赚头，但用不了什么本。……我们也不喜欢乌牛人。太凶了。有乌牛帮，我们没有枫林帮。人都穷得刚够吃，不搞那个东西。……（乐清）大荆人也是经济上差一点的，他们好像主要是骑三轮。……骑三轮也简单，我们为什么没去骑三轮……这个可怎么说！一开始就没想到骑。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事，同乡人干什么我们也就干什么，干别的事你也插不上手。”

这些互相的想象，有这么两点值得注意的地方。（一）它不是人们互相区隔的产物，而正是生意和生活的交往中形成的，所以，一方面，这些想象加固了人们核心系内部的团结，另一方面，它也不影响不同地方人之间的交往。（二）所从事的行业越简单、经济上和别人交往越少的人，这种想象越强烈，而且对他的行为有更大的影响。小人物正是因为这种想象，更稳固地居于大人物的“系”中。大人物在观念中并不摈弃这重想象，但这并不影响到他和其他地方来的人的交往。把总体上的想象和具体的行为分开，这是大人物维持地位的重要一招。